頂點小說 > 殿上歡 >第八章、佳節元宵(四)
    次日侵晨,雲蒸霞蔚,惠風和暢,早歸的燕子飛越圍牆,翩翩落在才冒綠的柳樹枝頭,唧啾相鳴。

    守禮喫完早飯,便被張仁逮住不放,先幫忙在院裏搭繩索,然後曬被褥、洗衣服,按部就班的把屋子打掃了,最後又劈了兩捆柴火,看看就到正午喫飯的點了。

    張仁懶省事,下了三碗蔥油麪,一人一碗。守禮嚐了兩口,覺着清湯寡水的忒沒滋味,便有些難以下嚥,索性送回了廚房,然後回屋搬了板凳,安閒地在西隅曬太陽。

    睡了一覺,守禮睏倦盡去,便想出門去找趙詠春,打聽他昨夜的戰果,偏張仁死盯着他,非揪着他把廚房收拾了,才準他出門。守禮沒辦法,只能老老實實照幹。

    小巷狹窄,家家關着門,異常靜謐。守禮關了家門,漫步到趙家門口,打眼就見趙大娘和李大娘太陽地裏拆洗冬衣。倆人瞧見守禮,趕忙寒暄,然後,又問起守禮娘最近病情如何。守禮生性坦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反招來趙大娘和李大娘一通感慨。

    再打聽詠春在不在家,趙大娘講他後半夜纔回家,捱了趙父一頓打,今早灰溜溜隨趙父下鄉走親戚去了。守禮見不到同伴,不免有點失落,悻悻然又回了家。

    張仁正在井邊汲水,瞥見守禮垂頭喪氣打身前走過,鼻子裏馬上就不出好氣了,罵道:“小兔崽子,塞飽了肚子,就想着出去玩,也不知道幫家裏分擔些?看什麼看,還不快去伺候你娘喝藥!”

    守禮都準備捱打了,一聽守禮娘有藥喝,立馬高興得擡起頭來,朝張仁臉上打量。

    張仁咧了咧嘴,道:“你娘雖日日和我爭嘴,但到底是我婆娘,我還能真撂下她不管?這不嘛,昨兒撞見一遊方醫生,求了一劑草頭方,權且吃了看看藥效。別杵着了呀,那藥就在爐子上煮着,你去盯着火候,別煮沸了,把藥氣都散沒了!”

    守禮忙不迭點頭,呲溜一下,火速跑進廚房。

    爐上果然煮着湯藥,守禮聽着藥罐裏咕嘟咕嘟的沸騰聲,心下竊喜,忙慌把爐火熄了兩分。

    仔細守了一個鐘頭,守禮覺着火候差不多了,便揭了抹布在手,翼翼小心掀開蓋子鈕,把身體湊近些,瞧一瞧湯藥的顏色:嗯,黑漆漆的,還浮着幾圈水泡。聞一聞藥氣,苦味直往鼻子裏鑽,守禮想,應是藥性入湯了,便拿勺子舀了一碗盛出來。

    小心翼翼端着藥從廚房走出,只見天色冥冥,暮雲靉靆,守禮隨意瞥了一眼,剛打算拐去正堂,卻見張仁開了院門,門外站着個戴軟腳襆頭、穿綠袍的男子。

    守禮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凝眸一瞧,那人卻不陌生,正是先前有過一面之緣的賈善。

    張仁感念賈善幫忙,面上表現得很熱絡,一邊拱手問好、一邊要把人請進家裏,“善兄弟,你怎麼突然來了?真是意外之喜啊,快來,進屋裏坐,我爲你沏茶!”

    “這就意外了,等下,還有更值得慶祝的事告訴您呢!”賈善滿臉透着股喜興勁。

    張仁眉頭一動,心下已猜到了幾分,便高興得兩手直搓衣角,湊近一步,眼巴巴問:“可是那件事辦妥了?”見賈善點頭稱是,張仁喜得猛一轉身,滿眼期許地看了看守禮,然後重又轉過身去,試探着道:“可有說正月哪一日入府呢?”

    賈善原本面色很平靜,一聽此問,連忙望向張仁精光閃爍的雙目,語氣篤定道:“明日!”

    “明日?”張仁大感訝異,躊躇了一會子,才爲難道:“這時間也太倉促了些,我還沒來得及和孩他娘商議呢,全是我一人擅自做主,只怕孩他娘將來怨我!”

    “嗨,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咱男人不就是一家之主嗎?難不成仁兄弟外頭響噹噹、家裏卻說話不算話?”賈善見張仁猶豫不決,他心裏也不安帖,索性扯個謊,激將張仁:“不是我唬你,凡事怕三疲,這機會難得得很,多少人家想把孩子送進去,苦於沒門路呢,要不是你我這關係,我纔不把這好事拱手送你!你且好好掂量掂量吧,我爲了你這事,活動了好幾日,連內子都看不下去了,說我家做懶、外做勤,一門心思爲旁人!”

    “確實辛苦你了,我心裏也實在過意不去,只是,這些天,我一直琢磨不透,你怎麼不把令郎送進閻府呢?”張仁到底把守禮孃的話聽進去了,不然,絕不會有此問。

    賈善聞言,倒是一驚,不過,馬上又表現得雲淡風輕,道:“嗐,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我那孩子身子骨差,三天兩頭就頭暈乏力,我和拙荊擔心人相看不上,便沒敢去露這個臉!”

    張仁默默聽到最後,忙感激地點了點頭,又說出許多交心話,然後才痛下決心,道:“行,那就這麼講定了,明兒天不亮,你在門口候着,我等孩他娘睡得正香,偷偷把孩子送出來!”

    “嗯,一言爲定,你可不許誆我啊!”賈善說完這句,滿意地點點頭,轉身離去了。

    守禮站在廚房門口,緊緊盯着賈善的背影,只覺心內茫然,轉而去打量張仁神色,卻見他開始面帶愁容,僅一瞬之後,似乎想開了,不禁眉角上揚,脣帶笑意。

    守禮讀懂了他的心思,眉睫一合,眼淚無聲滑落。

    進了臥室,守禮隱藏情緒,伺候着守禮娘服下藥,然後鋪了牀褥,看着守禮娘昏昏沉睡。

    張仁推開房門,端着白菜豆腐湯進屋。守禮看他大手大腳的,毫不顧忌守禮娘睡着了,不免心中怨恨,便湊到張仁跟前,提議到正堂喫飯。張仁面上沒表態,但老實出了臥室,守禮回頭望了守禮娘一眼,躡手躡腳出去,到正堂飯桌端了一碗湯。

    吸溜了一碗原湯,守禮正要夾白菜幫子喫,張仁突然起身,撂下碗,用吩咐的口氣道:“兔崽子,做什麼都慢吞吞的,連喫個飯也如老牛破車。唉,這以後要入了閻府,主子吩咐你幹活,你這麼磨嘰,人家能喜歡你?唉,趕緊着罷,等下把廚房收拾了!”

    守禮唯唯點頭,眼眶裏涌出淚水。張仁不多言,扭頭進了臥室。守禮又扒拉了兩口,便離開矮凳,收拾了碗筷。

    出了正堂,天色黯黑,了無星光。守禮悶悶進入廚房,就着竈下陰燃的柴火,點了燈,然後猶豫着把手放進冰涼的井水,洗碗洗筷子,最後一股腦撈出來,擺在竈頭。

    一切妥帖,守禮擦了擦溼漉漉的雙手,重回父母臥室,只見守禮娘衣裳未脫,玉體蜷縮着,眉眼間很不安適,守禮看得難受,便央了張仁給調整調整睡姿,然後纔回自己房間。

    焐了半天被窩,依舊冷冰冰的,守禮輾轉來輾轉去,怎麼也無法入眠,直折騰了大半宿才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