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殿上歡 >第七章、佳節元宵(三)
    這之後,守禮兩人再沒好運氣,連着跑了好幾條街,除了撿到幾個香囊之外,再沒拾到什麼價值可觀的首飾。而這時出門觀燈的土著民越來越多,潮流擁擠不堪,還有香車寶馬馳來奔去,惡僕互相叫喝,聲音嘈雜得令守禮心裏不安寧。

    守禮多少有點喪氣了,但趙詠春卻不氣餒,臉上掛着撿不到寶不罷休的決心,常常彎腰搜尋。

    忽然,遠處鐘樓傳來響徹雲霄的鼓聲,守禮仔細拿耳朵聽着,咚咚擊了三下,確乎過了亥時。

    守禮環顧街道,潮來潮去,無數民衆臉掛笑意,走走停停,指指看看,意興大發。

    鬧極思靜。守禮身處其間,漸漸念起守禮娘,想她尋不見自己,定睡不安心,於是蠻不好意思地看向趙詠春,開口道:“詠春,三更天了,我該回去了,不然,我娘要擔心的!”

    趙詠春直起身來,呆呆看了守禮一瞬,隨口道:“你要想回去了,就先回去吧,我還想留下來碰碰運氣!”說罷,再不看守禮,重新彎下腰去,目光四處搜索。

    “你......”守禮想勸趙詠春一道回去,一來街上人多,保不齊有壞人摻雜其中,二來,他們已沿街搜尋了一個時辰之久,要真運氣好的話,早該撿到寶貝了,可現在一無所獲,正說明了機會渺茫,但這些話,守禮只藏在心裏,壓根不敢向趙詠春坦露,只能口不應心道:“你機靈,保不準等下就撿着了,那,我先走了,你慢慢找!”

    趙詠春愛答不理,淡淡嗯了一聲,保持弓腰的姿勢,往前竄了兩步,目光四處搜尋。

    守禮看他這樣子,肯定勸不動了,便唉唉嘆了口氣,默默背過身去,沿原路返回。

    過了親仁安邑路口,遊人就漸漸少了,守禮看前路黑漆漆的,不禁有點膽戰心驚。

    惴惴不安在巷子裏快走,就在要拐彎的關頭,守禮猛不丁撞上人了,登時嚇出一身冷汗。

    “哎呀呀,誰家的孩子橫衝直撞的?”被撞的男子有點生氣,悶悶不快指責道。

    守禮心下驚恐,又聽話音熟悉,便猶豫着擡起頭來,只見被撞的不是別人正是張仁。

    欣喜之餘,守禮又覺意外,便目不轉睛盯着張仁,問:“爹,你怎麼在這兒啊?”

    “守禮?多大了,怎麼還毛毛躁躁的?”張仁用厭煩的語氣說,“還問我爲什麼在這,我倒要問問你呢,不在家伺候你娘,跑外頭遊蕩什麼?你不知道外面壞人多啊,當心給拐了去!”

    “大哥別一味責備孩子了,今兒是上元節,街市上那般熱鬧,小孩子玩心大,總是愛湊熱鬧的!”

    此話一出,守禮才發現跟前還站着個陌生男子,只見他五短身材,生得賊眉鼠眼,須如蝟毛。

    單論這幅長相,守禮覺得不像好人,瞬間便對他沒了好感,直接問道:“您是?”

    陌生男子舉止安詳,見守禮盤問自己,倒不見怪,只淡淡在臉上擠出一抹笑容。

    守禮心生疑竇,正欲再問,張仁卻橫插一槓,責備守禮道:“這孩子,忒沒規矩了!剛撞了人,就很不對,這會子又急赤白眼地問長輩是誰,呢,打今兒起,可記住了,這是你賈叔叔賈善,你就是託了他的福,纔有機會進閻府當書童!”

    “賈叔叔!”守禮嘴裏念着,牙根卻咬得山響,毫無疑問,他恨透了這個陌生人。

    張仁不再理守禮,轉過頭去,繼續同賈善閒扯:“說來,這次可多虧了善兄弟,要沒你爲我出主意,就憑我這粗人,一沒路子、二沒銀錢,想把孩子送進閻府當僮僕,那是想也不敢想的!”

    “咱們多少年的交情,還說這虛話?”賈善話說得很動聽,但在守禮聽來,冥冥中少了點真誠。

    張仁最喜朋友奉承,這麼一聽,忙笑道:“噯,虛話可以不說,但虛禮可免不得,你也別和我爭嘴,怎麼着也得請你一請,不然,真對不起你這些日子奔東忙西!”

    “哎呦——”賈善裝模作樣要拒絕,不想張仁目光炯炯盯着他,口裏不停勸他同行,於是賈善斂了面上難色,拱了拱手,笑嘻嘻道:“那我就不同仁兄弟客氣了!”

    話音剛落,張仁便扯了賈善,興滿滿道:“得嘞,這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晚上得了,咱們去李家羊館點一桌,好肉好酒,喫個盡興!”說罷,見賈善沒有反駁,張仁便施然一笑,回頭囑咐了守禮一句,道:“你先回家去,路上當心着點!”

    守禮木然點了下頭,再度擡眼,發覺張仁賈善早揚長去了,便只好獨自摸黑回去。

    一路提心吊膽,跑回了家,守禮連口氣都不喘,瘋狂跑進正堂,推開臥室房門。

    守禮娘正焦急着,忽見守禮全須全尾回來了,滿臉激動,眼淚撲簌簌跟着往下流,“守禮啊,你大晚上跑哪兒去了?娘喊了你幾千遍,都聽不着你迴應,你可把娘擔心壞了,你知不知道?”

    “娘!”守禮大哭着奔向守禮娘。

    守禮娘緊緊摟着守禮,哭道:“守靜沒了,要連你也沒了,娘可怎麼活?乾脆死去好了!”

    “娘,你別說這喪氣話,你瞧這是什麼?”守禮猶豫着,顫顫把袖子裏的珠釵掏出來。

    守禮娘本躺着,一見珠釵,登時雙眼圓睜,怒而坐起,滿臉盡是恨鐵不成鋼的神色,一把奪過珠釵,扔出櫸木牀十來步遠,然後目不轉睛瞪向守禮,罵道:“你這不爭氣的,窮便窮,幹嘛學那些偷雞摸狗的二流子?你老實說,這是你從哪兒偷來的?快快還了去!”

    “娘,這不是偷的,這是我在街上撿的!”守禮心裏不服,咬着牙與守禮娘分辨。

    守禮娘怒視着守禮,訓斥道:“不管偷的撿的,那都是別人的財物,你不該霸佔了來纔是!乖,聽孃的話,哪裏撿來還放哪裏去,萬一失主回去找了,不至於找不到!”

    “我不,詠春說,這釵子值錢得很,可以送當鋪換很多銅錢,足夠給娘抓藥治病了!”守禮有點倔強地說,“娘身子一向不安,我想請個好大夫,治好孃的病根!”

    守禮娘聽了這話,又是生氣、又是不忍,猶豫了幾下,最終還是用訓斥的口吻道:“怪不得人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打地洞’,我本以爲你是個有骨氣的孩子,不想竟和你爹一模一樣,都是爛泥扶不上牆!”說罷,連連嘆氣。

    “我......”守禮想繼續分辨,但打心眼裏不願和張仁化爲一類人,於是吞了眼淚,表白道:“我瞧不起我爹,只會賭博,一點不想着養家餬口,我不想成爲爹那樣無能的人,可我......我不想把這釵子還回去,我想拿它換錢,給娘治病!”

    “那娘寧願死了乾淨!”守禮娘斬釘截鐵地說,“我清清白白的來,也要清清白白的去!”

    “娘!”

    守禮氣守禮娘固執己見,也氣張仁不爭氣,更氣自己沒本事,沒本事治好孃的病。

    守禮娘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把攬他入懷,勸解道:“守禮啊,娘一生不信命,可這終了終了了,倒不得不信命。人說,富貴在天,生死有命,娘這病只怕長不了。你爹那麼不正混,娘實在放心不下你,可咱家又沒靠得住的親戚,你以後可怎麼着?”

    “我剛纔在路上遇到爹了,他身邊還跟了位朋友,我爹說,就是他託關係送我進閻府!”守禮有意忽略賈善帶給自己的心理不適,選了愉快的語調陳述這事實。

    不想守禮娘直搖頭,嘆道:“你爹是蠢到家了,人家騙他,他還當人家真心待他?他就不動腦子想一想,這年頭,連手足至親都能爲錢財反目成仇,何況只是泛泛之交?人家憑什麼把這等好事拱手讓給他?左不過藏了私心,蓄意坑騙他罷了!”

    守禮極度贊同守禮孃的話,但張仁日前所言,倒也不是毫無道理。張家現在入不敷出,確實窮到極點了,若再不想辦法謀生路,多早晚得家破人亡,與其如此,倒不如自己進閻府當僮僕,既省了喫穿用度,自己還能每月掙錢,貼補家用。

    暗自想着,守禮反而有點高興了,便笑着對守禮娘道:“娘,聽說在閻老爺家裏當僮僕,每月還有例錢!”

    “哼,那幾個錢,頂什麼用?”守禮娘用輕蔑的語氣說,“守禮啊,你要想得長遠些,在人屋檐下謀生,哪有你想得那麼容易?每日得天不明就起,月落了才睡,別以爲你是孩子,人家就不分派重活給你,我告訴你,越是富貴人家,越不養閒人!何況,富家子傲,你以爲僮僕很好當嗎?一個不慎,連命都沒了!”

    這一席話算是點醒守禮了,是啊,憑他什麼大善人,也不可能成年累月白養閒人,不求回報。

    守禮娘看守禮垂眉耷眼的,曉得他腦筋轉過來了,便嘆了口氣,默默把金釵收了,“行了,三更天了,再不睡,一夜不得歇了,你一個小孩子,別思慮太多,早點回房睡吧,等會子你爹家來了,我再和他商議商議,可不敢把你往火坑裏推!”

    守禮若有所思,站了一會,見守禮娘獨自嘆氣,自己又無話開解,便笨拙地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