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殿上歡 >第十五章、何去何從(三)
    衆人鵝行鴨步,花了一刻功夫,纔到內侍省大殿,但見院裏才灑了水,到處溼嗒嗒的遺留水痕,廊下襬了十幾盆春蘭,綻放出嫩黃的蕊兒,在油綠劍葉映襯下,愈發生機盎然。

    守禮光顧着看花了,一不小心差點絆了一跤,還是水生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

    守禮擡起眼來,急忙向水生致謝,水生卻滿不在乎,反而暗示守禮專心致志,別第一日聽訓就出錯。

    守禮心領神會,轉目向堂上看去,只見一廣額闊面的中年黃門戴着軟腳襆頭,穿一襲牙色長袍,搭着灰鼠披風,正襟危坐,神情寧和,正眉目含笑看向殿門方向。

    “先給你們引見一下,這是趙教習,教導宮中禮儀多年,爲人最謙和友善不過,你們這幾日就跟着他學習宮中禮儀,遇到不懂不會的地方,一定要及時請教!”

    孫掌案話音剛落,周平就帶着衆人行禮,恭敬道:“見過趙教習!”尾聲疊疊。

    趙教習心滿意足,很是受用,微笑道:“我是個無官無職的小嘍囉,不過虛掛名銜罷了,承蒙孫掌案看重,如此誇讚,我真愧不敢當,只能使用渾身解數,悉心教導大家了!”

    “這些孩子良莠不齊,還得有勞教習費心了!”孫掌案挺起腰桿,一振衣袖,雙手合疊,恭敬地低了下頭。

    “豈敢?豈敢?”趙教習面紅過耳,邊說邊扶起孫掌案,道:“孫掌案折煞我了!”

    守禮對人情世故還不諳熟,這時,見孫掌故和趙教習互相客氣,直看得一愣一愣的,還是周平聰明察微,適時進言道:“掌案、教習,時辰不早了,也該......”

    “嗐,掌案這大忙人可陪我半晌了,怕手頭還有其他差事要辦,我這清閒人就不挽留您了!”趙教習見周平有意切入正題,便不兜圈子了,目光直視孫掌案。

    孫掌案心下會意,這是下逐客令了,便不好意思再呆下去,索性起身離開座位,朝大殿門口走去。

    “一個個聽仔細了,要讓我知道,誰敢衝撞教習、遲到早退,我一定扒他的皮!”

    守禮嚇得一激靈,垂頭無言。

    趙教習冷眼旁觀,不動聲色把案頭摞着的書籍一字擺開,然後挑了本《禮儀》放到正前方。

    再次擡眼,孫掌案已離開大殿了。趙教習面上一笑,高聲道:“大家收收心,接下來聽我講禮儀!”

    殿裏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看向趙教習,守禮屏氣凝神,只見趙教習展開書冊,徐徐開口,朗聲唸誦。

    “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物而動,性之慾也。欲無限極,則禍亂生。聖人懼其邪放,於是作樂以和其性,制禮以檢其情,俾俯仰有容,周旋中矩。肆覲之禮立,則朝廷尊;郊廟之禮立,則人情肅;冠婚之禮立,則長幼序;喪祭之禮立,則孝慈著;搜狩之禮立,則軍旅振;享宴之禮立,則君臣篤。是知禮者,品彙之璿衡,人倫之繩墨,失之者辱,得之者榮,造物已還,不可須臾離也。”

    這一段完完全全是掉書袋了,守禮不曉得趙教習從哪裏背來,只知道課堂內沒一個人聽得懂,卻全假裝在認真聽講,時不時還要配合他點頭,真滑天下之大稽。

    長篇大論過後,趙教習又逐一介紹肆覲禮、郊廟禮、冠婚禮、喪祭禮、搜狩禮、享宴禮。

    這一來,大家可遭了殃了,午膳的時辰都過了,趙教習仍喋喋不休,意猶未盡。

    還是孫掌案聰明,打着‘磨刀不誤砍柴工’的幌子,派人把趙教習請到了偏廳用膳,衆人才如蒙大赦地跑去食堂,一人搶了個白麪饅頭,就着涼透氣的剩菜,狼吞虎嚥地填滿五臟廟,然後又迅速跑回大殿,略略整理儀容,等候趙教習上課。

    許是趙教習體恤大家年紀小,聽不懂太深奧的話,所以,他一改上午的高深話術,轉而引經據典,分條縷析,尤其在講到搜狩禮和享宴禮兩則時,親身示範,活靈活現。

    很快,太陽落山了,內侍省漸漸熱鬧起來,衆人齊刷刷看向趙教習,盼着不要拖堂。

    趙教習很知趣,微笑道:“今天就講到這裏吧,明早繼續,希望大家不要遲到!”

    “喏!”

    衆人盡力模仿趙教習所教,向他叩首。

    趙教習看了,心滿意得地捲了教案,利落地站了起來,然後意態瀟灑地出了大殿。

    大家馬上作鳥獸散,爭先恐後衝出大殿。守禮落了後風,剛出門,只見大殿外有好多從內苑當差回來的黃門,一個個的垂眉耷眼,神情頹唐,似乎在外面很受苦受累。

    “這些人怎麼無精打采的啊?”守禮喃喃自語,“難道宮裏當差很不順心嗎?”

    陳水生搭話道:“你當我們來享福的啊?恐怕過不了幾日,我們就和他們一樣了!”

    “聽孫掌案說,過了下旬,各所下月初就來挑人了,你心裏想去哪兒當差啊?”守禮噥噥道。

    陳水生想了一下,沮喪道:“我也不曉得能去哪兒,就盼着去個人少好相處的地兒!”

    “我也是!”守禮應道。

    說話間,回到了食堂地界,守禮放眼四望,只見前面走着的盧俊笑嘻嘻搭上沈清秋的右肩,開心道:“我如今算知足了,喫得飽、穿得暖,再不用忍飢挨餓了!”

    “我也是,以前家裏窮,買不起米,經常有一頓沒一頓的!”沈清秋滿足道。

    杜蓄正在他倆前面走着,一聽這話,不禁回頭瞥了眼,囔囔道:“馬瘦毛長,人窮志短,真是胸無大志,僅喫飽穿暖就知足了,若非時衰鬼弄人,我家道中落,我又何至於與他們爲伍?”

    沈清秋好巧不巧聽見了,馬上反脣相譏:“對啊,你這種富家子,本該錦衣玉食纔是,可怎麼淪落到和我們一起呢?還不是你爹不爭氣,貪污納賄給抄了家?”

    一席話正中杜蓄心病。杜家祖上經商,三代努力下來,終於在東市、西市盤了十幾間鋪面,不光自銷生藥,還租了不少店鋪給商戶,平時光是租金,便夠杜家一年花銷了。杜蓄自出生起,便活在蜜罐子裏,不光有爹孃疼愛、還有一堆僕人伺候,可惜天有不測風雲,永平元年朝廷除帑消謗、懲奸除惡,一舉端了不少貪污納賄的官員。杜父慣於鑽營,往昔巴結過不少官員,這一下,便遭了難了,不光財產悉數抄公,還下了大獄,連妻子也未能倖免於難,統統淪爲罪奴。

    往事一幕幕浮現眼前,杜蓄想起宣陽坊的高門大院,想起從前的鐘鳴鼎食生活,不禁氣紅了臉,憤憤拿手指向沈清秋,罵人都不利索了:“你個王八......胡說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