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禮臉上漾出笑容,步步跟隨引路黃門到了院前,只見院牆斑駁,似乎有了年紀,多處剝落,連壓牆頭的綠瓦也多破損。真是隻可遠觀而不可近賞,守禮腹誹。
登上臺階,迎頭兩扇朱漆大門,門楣簪花,掛了塊四四方方的牌匾,紅底金字,草書‘山池院’。
守禮瞟了眼牌匾,見字體繁瑣,不太認識,便垂下腦袋,老老實實跟隊伍進了院內。
院內卻是另一番景象,展現在眼前的是一幅絕美園林畫,堆山疊石,掘土引水,水邊紮了鞦韆,鞦韆附近滿是奇花佳木,全欣欣向榮,假山後立了一堵高牆,趁着朦朧夜色,守禮瞻望遠方,影影綽綽可見幾處院落星羅棋佈地散在四方。
引路黃門不聲不吭,跨入假山,衆人緊隨其後,向薜荔分出的夾花小徑捉足進發。
踏上碎石鋪就的小徑,守禮腳下瞬間喫痛,他有些不適應,覺着硌腳,可他絲毫不敢駐足,忍着疼,四下一瞧,只見假山盡頭密匝匝種滿了槐樹、樟樹,夜色籠罩之下,頗有幾分像張牙舞爪的猛獸。樹底下,野草紛紛披披,雜亂無章,將綠色蔓延至十步開外的院落。院落規制相似,都是歇山頂,院內燈火通明,遙遙望去,雖不甚雄偉壯麗,但佈局巧妙,又有綠樹環繞、鮮花點綴,很值得一觀。
果然,隊伍中很快有了騷動,有人竊竊私語,有人禁不住心旌搖曳,有人滿口讚歎道:“哇,這地方可比內侍省寬敞多了,又精緻的好看,咱們今後就住這了嗎?”
“這地方真好!”有人附和。
領路黃門聽得清楚,不由輕蔑一哼:“真是眼皮子淺,這才哪到哪啊,你們就覺着好了?等將來領了差事,見識到主子們的寢殿,那才叫你們目瞪口呆呢,什麼擺的用的,全是稀世珍寶,連牀都鑲了金子,更別提當今聖上晏息的清涼殿和溫室殿了,聽說是檀木爲窗、珍珠做簾、珊瑚雕枕、象牙鏤牀,怕你們有幸見了,只當白日做夢昇天了吧!”
剛纔說話的那孩子頓時啞口。
守禮見這黃門言語不善,慶幸自己剛纔管住了嘴,於是垂下腦袋,更步步小心。
須臾,到了一間院落,門楣上掛着兩盞碩大的羊角燈,兩扇門半敞着,隱隱可見正堂有人。
領路黃門收住腳步,整肅衣冠,然後穩了穩心神,大步跨過門檻,輕手輕腳往正堂去。
守禮等人一言不發,亦步亦趨。
邁入正堂,打眼便見馬掌事正襟危坐在上首,下首兩側各坐了兩個穿蒹葭色服飾的中年舍人。東邊第一個丰神俊朗,神姿威嚴;第二個白麪圓頜,觀之可親。西邊第一個廣額修眉,重頜方口;第二個相貌略遜一些,不光長得肥頭耷耳,還是個疤瘌眼兒。
“見過掌事,見過幾位師傅,屬下來交差了!”領路的黃門弓着腰,恭敬回覆道。
馬掌事瞄了他一眼,體貼道:“辛苦了,時候也不早了,你且下去好生歇息吧!”
黃門叉手作揖,弓腰往後退了好幾步,將到門邊,轉頭挺起脊背,一身輕鬆去了。
守禮聽得清楚,心下更明白馬掌事用意,便屏氣凝神,靜待分配。
馬掌事掃了底下一眼,轉頭面向幾位師傅,道:“比去年好,去年人數分配不均,你們幾個差點打起來,今年剛好,一家四個,不多不少,你們隨意挑選吧!”
話音剛落,西邊第二個師傅就笑嘻嘻道:“他們臉皮薄,我又急性子,乾脆我先選得了!”說罷,仔細打量起守禮等十六人,然後,詳細盤問了一遭,選了兩個守禮面生卻筋骨結實的孩童,另外倆一個粗手粗腳憨厚模樣、一個挑高身材滿眼精明。
其他師傅都很隨意,按照次序,一人挑了四個,守禮很不幸,沒有和陳水生分到一處。
馬掌事耐心等分配完,纔開口道:“你們既入了後院勾當所,往後咱們便是一家人了,在外,我會盡全力保護你們,不讓你們受人欺負、遭人白眼;在內,你們也要爭氣,勤懇踏實,虛心學藝,有朝一日走出後院勾當所,不給我和師傅們丟臉!”
“啈,誰敢在外頭給我丟臉,等回來,我剝他的皮、抽他的筋!”疤瘌眼兒氣洶洶道。
“你啊,也就窩裏耍耍橫了!”馬掌事邊說邊搖頭,“平白無故嚇唬他們幹嘛?真怕丟臉,回去了就認真教,非鬧出笑話來才教訓徒弟,那不是打自己的鼻子和嘴嗎?”
“我......”
疤瘌眼兒想爲自己辯解。
馬掌事哪裏給他機會,搶先道:“哎呀,在外奔走了一整日,這會子也乏了,等下還要處理公事,我便不與你們絮叨了,你們幾個先帶徒弟回去吧。好生把人安頓了,明兒就得教人本事,別最後跟了半年還啥也不會,那不是成心讓人看笑話嗎?”
“是!”
幾個師傅異口同聲。
馬掌事唉了一聲,起身往後院去,幾個師傅眼疾手快,各自領着徒弟打道回府。
守禮跟的師傅約莫四十出頭了,本姓馮,名子敬,纖瘦身材,高約六尺冒尖,天生柳眉細眼,薄脣瓊鼻,臉型酷似圓鴨蛋,眼中常含初春笑意,給人以親近感。
出了廳堂,守禮默不作聲,步步跟隨馮子敬。走着走着,前面的孩子突然剎住了腳步,守禮神色張皇,急忙擡起頭,卻見馮子敬低頭問道:“你們都多大了?”
“九歲!”
“十歲!”
“十歲!”
“九歲!”
四個人爭着回答。
馮子敬心平氣靜聽着,不禁長吁了一口氣,道:“想來各有難處。老家都哪兒的?”
“天水縣!”
“潤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