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昏暗,周遭的學弟學妹們大部分都沒有發現新進來的這個人就是剛纔在臺上演講的男人。只有一兩個注意到了,也只是與他無聲地點頭致敬,並不打擾他人。
我第一次接觸歌劇,比起劇情,我更是被不需要麥克風就震得腦袋嗡嗡響的歌唱技藝所折服,演出結束的時候,整個人都在發懵,甚至連什麼時候跟着左然一起走在校道上都不知道。
一片枯黃的樹葉從天而降,我這才注意到,眼前的校道已經被滿地枯葉包裹着,看起來像是鋪了一條黃色的地毯。略帶涼意的風吹起了這些樹葉,來來往往的學生看見左然,紛紛與身邊的朋友交談起來,眼睛黏在他的身上,直到他們離開我們的視線。
“那個……這位帥哥!”
有人從身後追上來,在衆人的詫異中把手機遞了過來,上頭是她的電子名片。照片很漂亮,本人比照片更漂亮。她輕輕把頭髮別在耳後,先是朝我看了一眼,再看向左然,“這位帥哥,能跟你要個聯繫方式嗎?”
就這麼篤定我不是他的女朋友啊。不過恭喜她答對了,我不是。
左然看了我一眼,鄭重地回答:“如果是因爲私事而想和我要聯繫方式,很抱歉。”
“那,公事呢?”她依舊不死心。
“歡迎到忒彌斯律所諮詢。”
“……”
他低頭向我看來,一句“走吧”,溫柔繾綣得不像是對工作搭檔該有的語氣。我彷彿被他蠱惑了,點了點頭,跟上他的步子朝學校走去。
學校有三個大門,左然的車被我停在了一個叫“青藍門”的校門附近。青藍門附近有一條“未大后街”,這條小街開了許許多多的雜貨鋪,還有各式各樣的小喫店,在記憶中非常深刻——因爲薔薇和程澄,經常到這個街裏逛喫。未大后街的盡頭,還有一間二手書店,很多學長學姐的筆記本或者書,都會送給這家店的老闆,然後由他販賣出去。
我怔怔然看着那條街,鮮明的記憶並不屬於我,心中泛起無盡的難過。剛來的時候,我爲了能活下去而疲於奔命,還對這自帶記憶的改換靈魂感到十分歡喜。如今這些記憶,卻在不停地提醒我,我不是薔薇,這些回憶不屬於我。我在這個世界裏,只是一個局外人。
“想去看看嗎?”
“不了。”我笑笑,“左律師,我有東西忘在律所,能麻煩你送我去律所嗎?”
他認真地看着我,似乎要把我的心洞穿。我以爲他要不答應,但他沒有拒絕我的請求。
在車上,我交出了之前他對我說的,關於金霞製藥主辦顧問律師這一任務的答案:
“左律師,我想試試看。”
他笑了笑,“好,明天我和翟星說一下。金霞製藥的相關資料明天會發送給你,之後的洽談由你來完成。如果在洽談途中感到不快,你隨時可以選擇拒絕。”
“說不定對方覺得我資歷不夠,不希望由我來擔任呢。”
“不會。”他一字一句鄭重且有力,“只要是明眼人……就不會選擇你以外的人。”
也許他的話有畫外音,但此刻,我只能是一塊木頭。
連續不斷的秋雨下了兩週,將夏日最後一絲炎熱氣息趕走,送來了略帶涼意的秋風。我站在金霞製藥總公司辦公大樓下,看着眼前這下得又急又大的雨,無奈地刷起手機。地鐵站離這有一小段距離,跑過去顯然不現實。
所有人都覺得這對我來說是一個很好的學習機會。
只有我自己知道,在這個決定背後的衡量之中,學習之心只佔了50的比重。另外的50,是我想要忙碌起來,能忙到忘記眼前的一切不屬於我,能忙到像以前一樣以代練的身份兢兢業業地完成任務,能忙到忘記……忘記自己喜歡左然,就可以了。
是。我喜歡他。
不是作爲玩家對紙片人的喜歡,是人與人之間的喜歡。
而且我隱約覺得,他對“我”並不一般。
這個認知激起了我的危機感,意識到的一瞬間我就明白,我必須遠離他,我得回到一開始和他的距離,而且越快越好。萬幸的是,這份感情還很渺小,還在萌芽,要毀壞一顆萌芽的幼苗,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這樣的事,我做了十幾年了,我很擅長。
這件事無關我本人的心情,因爲我不可以,也不應該替薔薇做出決定。
至於我本人……也沒什麼要緊的,只要我堅強起來就好了,我足夠堅強,就沒有人能傷害我,也不需要他人的關心和關愛。
我演得很好,所以左然有錯覺了。我要糾正這一切。
簽了合同的第二天,我就開始忙得連午飯都喫不上。這一切對我來說都是陌生的,對“我”則是生疏的,我必須從頭學起。而在選擇“老師”的時候,我藉口左然手上案子重還忙暫時不適合帶我,選擇有“商法女王”之稱的翟星。左然對此的評價是:很合適,就麻煩她了。
報告完這件事,退出他辦公室的時候,我的嘴角根本無法勾起。
早上九點上班,一直忙到晚上十點下班,週末都在加班,甚至通宵過三回,第二天整個人都糊里糊塗的,臉色不太好,把程澄嚇得不輕。但於我而言,是一件好事,忙起來就可以忘記一切,忙起來了,和他的距離疏遠了,關係也就淡了。
這是個好法子,我一直很擅長堅持。
因爲熬夜,胃口也變得不太好。程澄並不知情,但她心疼我的過度勞累,也體貼得很。她怕我不喫晚飯,乾脆在不需要加班的時候也拿着考初律的資料在一邊溫習陪我。
週六晚上十點半,我終於把最後一份文件整理好,金霞製藥的工作暫時告一段落。
我坐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看了看鄰桌趴在桌子上睡覺的程澄,不由得笑了起來。這傻丫頭,明明平時老愛玩考前纔來抱佛腳,這兩週爲了我,不但在工作時間跑上跑下幫我準備資料,下了班還陪在我旁邊勤奮讀書,連翟星見了都誇她認真了。
看來我加班也不是什麼壞事,搞不好還能逼一逼程澄讀書。
收拾好桌面,鎖好資料,我拍了拍程澄的肩,“程澄,醒醒。我做完了,回家吧。”
“啊?你下班啦?”程澄揉揉眼睛,“幾點了?”
我看了看手機,“十點四十二。”
她大驚失色:“什麼!?那,我回家的最後一班地鐵,已經沒了啊!”
這麼早?“地鐵不是十一點最後一趟嗎?”
她哭喪着臉,“那是你家3號線,我要先坐5號線再轉4號線,4號線經過中轉站的時間大概在十一點,我根本趕不上!”
她家遠我知道,每天通勤都要坐一個多小時地鐵。要是打車回去也不現實,畢竟她現在是律師助理,工資並不高。
“那,去我家住一宿?”
程澄淚眼汪汪地抓着我的手:“莎莎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