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Phantom of Themis[未定事件簿] >第26章 演講
    校慶日即將到來,辦公室變得有些躁動起來,原因當然是左然被學院邀請去演講了。只要左然出了外勤,但凡辦公室能有除了我以外的兩個人以上,就能開始聊左然相關的話題。

    好在最近他們嘴裏的左然,比我剛來的時候像人多了。

    是那次團建的功勞嗎?

    ……好傢伙,這羣人這麼容易被食物收買的嗎?

    把我最近負責案件的報告初稿寫完已經是晚上七點,不小心又加了一個小時班。想起左然之前對加班的評價,我也只能無奈地笑笑。確實,我現在的工作效率並不太高,但我覺得對於一個本來是門外漢的人來說,我這學的速度簡直是天才了。我來這裏纔多久啊?好像差不多四個月?居然就可以單獨負責一些案情簡單的案子了,這要是寫小說,妥妥的升級流爽文女主角啊!

    感謝這具身體自帶的金手指,感謝感謝。

    看了一眼桌角堆着的文件,都是要交給左然簽字的。這七八份文件裏,只有一份是我的,其餘全是趕着下班回家的混球們塞給我的。

    算了,送個文件而已,也沒什麼要緊的。我抱起文件,有些艱難地挪到左然的辦公室前。他的辦公室罕見地沒關好門,門縫將裏頭的聲音透了出來:

    “……法律的意義在於守護公平,哪怕它並不能保護所有人的正當權利,我們也要不斷地爲此努力,儘可能多的、儘可能及時地守護世間的公平和正義。‘正義有可能會遲到,但它永遠不會缺席’這句話,對於當事人而言,是一種附加的傷害。讓這樣的傷害少一些,再少一些,正是法律工作者們畢生的追求。”

    我的眼淚落得猝不及防。

    如果正義能來得早一些,如果正義能來得及時一些,哥哥和嫂子,就不會死了吧。

    我泣不成聲。

    不清楚什麼時候門被打開,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站在了我的面前,淚眼朦朧間,抱着的文件散落一地,我急忙蹲下胡亂地收拾,擦眼淚試圖掩飾。收拾沒有收拾好,眼淚沒有止住。他按下我的手,把我帶進辦公室的沙發上,又回身撿起文件,折回來的時候,手裏拿着一杯熱騰騰的咖啡。

    他什麼都沒有問,只是把咖啡遞給我,看着我慢慢喝下。

    “我送你回去吧。”他說得非常自然。

    “謝謝左律師,不過,我自己一個人可以回。”

    我放下咖啡杯,朝他笑笑,“對不起,剛剛在門外偷聽了左律師的演講。講得非常好,我都感動哭了。”

    “羅莎。”

    我沒有回頭,“什麼事?”

    “你真的沒事嗎?還是我送你回去吧。”他的語氣透着些許不解,似乎還夾帶了一絲落寞。是我錯覺吧。

    “我真的沒事!我是被感動了,很期待左律師明天的演講!時間不早了,左律師也別加班了,明天要做的事情還很多呢。那麼,再見!”

    我扯着假笑,向身後揮了揮手,拉開辦公室大門,快步朝外走。這個笑,才維持到下樓,就已經維持不住了。

    不要緊的,已經很好了。羅莎你很棒,今天的距離保持得很好。

    回到家,我沒有開燈,隨着心意站在落地窗前遠眺。鋼筋叢林被七彩霓虹燈點亮,照亮整個夜空,譜寫屬於夜晚的繁華與熱鬧,而這一切,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如果我是薔薇就好了”這個想法一出,我就掐了自己一把。

    人類的劣根性,在我的身上展露無遺。我怎麼能如此卑劣,把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據爲己有?

    可如果上天不讓我佔有,他把我弄到這個世界來的意義,是想告訴我這世間所有的美好都不屬於我,我都不配擁有,是嗎?

    就連喜歡這種感情,我都不配擁有,是嗎?

    那天晚上,我又做了那個夢。

    夢裏的人離我更近了一些,我已經能隱約看清她那張和我原來一模一樣的臉。她張嘴說了什麼,風聲很大,我聽不見。我試圖向她奔去,但最後依舊徒勞無功。我坐在地上,笑了起來。

    老天爺果然是在耍我呢。

    倒也不是很在乎了,反正老天爺沒少耍我。該喫喫,該喝喝,珍惜當下,好好享受生活吧。要是以前那個我,這一切的美好,我就算努力一輩子都做不到呢,現在老天爺白送幾天vip體驗卡給我體驗體驗,也挺好的不是嗎?

    就先從最簡單的做起吧。明天要去未名大學,我要好好逛一逛全國知名高等學府的校區,感受一下這些精英們在學校能折騰出來的花樣。我還要去旅遊……對!要去外國旅遊!我要去開拓眼界!

    睜開眼的時候,天還沒亮。

    我擦掉眼淚,爬起牀來,洗漱完畢,換好正裝,給左然發信息說我自己去法院讓他不用繞道律所接我,然後根據腦海中的記憶,跟着早高峯的人流一起擠地鐵。也是這時,我第一次清晰地認識了我身處的世界。

    鋼筋叢林間來往的人羣帶着淡漠與疏離,川流不息的街道與快節奏的步伐帶起城市興衰,這一切的繁華與熱鬧真實得和我那個世界一模一樣。世界沒有變,我也還是那個我,我對這個世界漸漸產生的依賴,其實跟世界無關,而是和身邊的人身邊的事有關。

    而我的依賴,是建立在薔薇的痛苦之上的。

    我是個惡人。

    比規定的時間提前了四十多分鐘抵達法院,我沒有直接進去,而是在附近找了家咖啡廳,點了杯咖啡,也不喝,就只是坐在窗邊看陌生的風景。

    手機響起,是左然打來的電話。我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接了電話,“喂?左律師早上好。”

    “早上好。你到法院了嗎?”

    “快到了,五分鐘內到法院門口。”

    “好,我在法院門口等你。”

    隱隱覺得他的語氣有些擔憂,但他爲什麼要擔憂?擔憂案件?不可能,他的辯護很出彩,在庭審直播網看回放的時候,不管看幾次我都覺得他這一把穩贏。

    擔憂我?

    ……是不是最近太順利,導致自我意識過剩?

    我拍了拍自己的臉。不管怎樣,微笑!陽光、堅韌、永不放棄,這是我現在,必須扮演的性格!

    結了帳,我揚着笑,大步向法院門口走去。

    左然贏了。

    判決書即時下達,也許是看到左然一定會耗下去的決心,也許是覺得再上訴也沒有意義,對方當即表示服從判決不再上訴。靈犀腕錶派來的負責人都快哭出了聲,拿着判決書抹着眼淚回公司去了。我和左然不再耽誤,以最快速度前往未名大學。午飯,是路邊買的麪包。

    路上堵了半小時,快到未名大學校門前的時候,距離左然演講還有半個小時。

    學校名氣高實力強,再加上是整數年,回來參加校慶的校友多到學校周圍的一條公路都提前封禁專門用來停車。更要命的是,即便校方已經規劃好停車方式,我們也早就知悉,車子還是堵在距離校門約一公里的地方。再這麼耗下去,左然遲早要遲到。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左律師,跑過去!車子我來給你停!”

    他神色複雜地看我一眼,我堅定地點點頭。同時打開車門,我和他在車頭擦肩而過,他向大學跑去,我上駕駛位繼續移動汽車,足足花了半個小時,我才終於把車子挪到指定停車地點。等我來到大禮堂的時候,左然的演講已經到了尾聲。

    大禮堂水泄不通人滿爲患,很多人的臉上都滿是青澀,看起來應該都是久仰他大名的學弟學妹們。但此時此刻,整個大廳安靜得連蚊子叫都仿若打雷。他沒有穿西裝外套,袖口向上卷,領帶也沒有系,看起來和平日裏那個對着裝十分有要求的左然完全不相同。他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入我的耳中,和平日裏的聲音一樣,又不完全一樣。

    “……程序正義並不能絕對保證判決結果是正義的,但如果一場審判沒有任何程序正義,它便成爲了一場由審判者自身好惡來決定的、‘人治社會’的審判。每一位審判者的好惡都不相同,那麼到底誰的好惡,纔是必須遵守的準則呢?絕對的公平與正義並不存在,甚至在一些人短暫的一生中,它們永遠地缺席了。但,不存在,不代表不能追求,也不代表它不能成爲我們的信仰。在座的諸位,大部分都是未名大學法學院的學生,將來也許有不少人和我一樣,會成爲一名法律工作者。我希望你們在踏入這一行業的時候,能握緊你手中的劍,高舉法律的天平,哪怕是一點點也好,讓正義不要缺席,也讓正義不要遲到。”

    我閉上眼笑。

    首先保證正義不缺席,然後才能試圖讓它不遲到。

    也許如今在學的東西,並不是因爲我要扮演薔薇而不得不學,是我本人發自內心地想要學。

    我已經不想再看到第二個羅清和冉媱,更不想再看到第二個羅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