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豈會不知道異常有多可怕？
遠的不說，幾天前他藉以拖延馮霄漢的異常，就能輕鬆殺死他這個武師二段。
而能讓顧傑都瞬間消失的異常，只會比其更可怕。
若是過去撞上了，多半活不了。
但有些事情，若是因爲懼怕就不去做，會讓他一輩子良心不安。
在傅彥和看來，顧傑之所以出事，就是因爲他忘了告訴顧傑躲避異常的辦法。
這件事他是有責任的。怎麼能置身事外，不聞不問？
更何況，顧傑還救了他的命。
傅彥和一時陷入了天人交戰之中。
良久，他道：“爹，我還是想去看看。”
傅明遠閉着眼睛沒有說話，額側卻抽動了一下。
傅彥和又道：“我會注意安全。”
說罷，他起身給父親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的雙手放在桌上，轉身出門。
傅明遠不言不語，彷彿睡着了一樣。
直到聽不見兒子的腳步聲後，他才長長嘆了口氣。
“崽大不由爺啊......這個混賬東西。”
他輕聲道，語氣中似有惱怒，可說到最後，卻顯出幾分複雜意味。
“老陳。”
“老爺。”管家從門邊轉入。
傅明遠看了眼手旁的茶盞，開口道：“你腳程快，拿傅家的拜帖，去一趟飛龍寺，請我義兄幫忙看護一下那臭小子......如果能救，也請他救一下顧傑。”
“是。”
......
長寧街。
顧傑看着眼前的行人，緩緩眯起眼睛。
面前是一列出殯的隊伍，長孝子着白布孝服於頭前拉着柩車主繩，身後分兩列各有數十名披麻戴孝之人執紼（牽引柩車的繩子）隨行，左右有人拋灑紙錢，一路浩浩蕩蕩，引來不少人圍觀。
嗩吶吹出的調子，伴隨輓歌在耳邊奏響，聲聲悽切，和着秋雨紛紛，讓這一幕看來略顯悲涼。
死人在飛龍城很常見，顧傑一開始也沒在意。
可如果接連碰上三次，就不能不在意了。
更別提，這三次碰上的，還是同一羣人。
顧傑環視片刻，確定自己沒有看錯後，頓時問筆記本:“我現在處於什麼情況？”
【異常】
【對了，提醒你一句，至今爲止你已經轉了兩個多時辰了】
【簡單來說，你可以當成自己遭遇了鬼打牆】
顧傑一時無言。
昨夜一番變故，導致他忘記了馬道長的囑咐，沒來得及用香燭薰身。
不曾想僅是短短半日耽擱，居然就着了道。
......沒想到青天白日，還是在城裏，也會遇到這種東西。
顧傑心下暗歎，卻也沒有耽誤，當即凝神運氣周天，感受了下身體的情況。
很快，他神色微松。
昨夜幾次出手，消耗了他數個單位的精血，正常情況下，需要數日才能恢復。
但今日他胡喫海塞用了一頓大補藥膳，促使精血恢復的速度大增，如今粗粗看來，已經恢復大半。
這讓他頓時多了一分底氣——左右都是異常，山神廟那個能被他打死，這個，未必不能。
顧傑想着，舉目四望，想找出異常的蹤跡。
他的目光自後向前，掃視片刻，很快停留在隊伍的前列。
長孝子身側，有人舉着一根竹竿，其上撐着面引魂幡，幡面以金鉤龍鳳做邊，垂一尾鯉魚刺繡，魚嘴上掛着兩三寸寬的白紙條，寫着亡人名諱。
顧傑眼神一凝。
這個世界的底層家僕，是沒有姓的。爲奴爲僕者，若立了大功，或者討得主人歡心，就會被賜予主人之姓，以示恩寵。
朱翠，就是小翠的大名。
引魂幡上，小翠的名字紅得發紫，彷彿是以鮮血寫就，隱約有粘稠、紅豔的水漬浸透幡面，向四周發散。
顧傑看着字跡，沒有說話。
四周突然就靜了下來，彷彿因爲他發現出殯之人的身份，而觸動了什麼。
周遭那些原本看熱鬧的人，如同墨跡般緩緩變淡，失去身體輪廓，逐漸消散得無影無蹤。
緊接着。
緩慢浩蕩的人流，在轉瞬間停滯。
所有人都保持着前一刻的姿勢，或拉柩、或撒錢、或哭喪、或扶棺，動作不一，卻同時停住。
只有那飄飛的紙錢在空中打着旋，緩緩落地。
一切都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長街突然變得無比寂靜。
顧傑甚至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
他環視四周，發現不知道何時起了霧。
淡淡的霧氣泛出幽藍的色澤，彷彿墳頭上的鬼火，逐漸圍繞他的身側。
咔嚓。
突然間，一聲彷彿關節轉動的聲音響起。
顧傑擡頭四看，由於霧氣阻擋視線，人羣顯得有些模糊，導致他沒有看到什麼東西。
咔嚓。
又是一聲脆響。
顧傑猛地轉頭。
這一次，他倒是看清了。
——不遠處，出殯隊伍中，有個披麻戴孝的執紼之人，動了一下。
此人在瞬間將腦袋轉過了一百八十度，身體卻紋絲不動。就這樣擰着脖子，遙遙望着顧傑。
他的一張臉上彷彿包着一層皮，看不到五官，唯有眼眶處露着兩個黑窟窿。
少頃。
咔嚓，咔嚓，咔嚓。
無數披麻戴孝的身影紛紛回頭，動作整齊劃一，將腦袋擰到後背，齊齊望向顧傑。
每一張臉都完全一致，除了眼眶那兩個黑窟窿，看不到任何東西，彷彿是同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
這些人就這樣盯着顧傑，無聲不動，場面滲人而怪誕。
顧傑與之相望，臉上卻無半點懼色。
他等了會，發現這些人不再動作，於是緩緩上前。
一步，兩步，顧傑踏過長街，來到出殯隊伍的最前面。
他看着眼前的無麪人，上前拍了下他的後腦勺：“該轉頭了。”
咔嚓！
人影瞬間擰動腦袋，脖子如同發條般猛地一擰，轉過頭看向顧傑。
如此驚悚的一幕，卻未能讓顧傑露出哪怕一絲一毫的恐懼。
他只是淡漠的看着人影，與之對視。
少頃，顧傑開口道：“朱翠，那日我給過你機會。”
無面的人影不言不語，眼眶中卻漸漸泛起血色。
顧傑恍若未見。
他兀自說着：“我殺你，是爲活命。”
殷紅的血液從黑洞洞的眼眶中溢出，逐漸劃過無麪人的臉皮。
顧傑繼續道：“事後我有過感慨，卻不後悔。”
血液越來越多，漸漸覆蓋了無麪人的臉龐。
“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會殺了你。”
咯吱。
血水完全浸透臉龐，無麪人，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