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環視一圈，發現只有這個位列出殯隊伍中‘長孝子’身份的無麪人有所反應，其他的人影，在轉頭之後就沒了任何動靜。
“果然如我所料。這聲勢浩大的出殯，將近百人的隊伍，不過是僞裝出來嚇唬人的背景罷了。”
顧傑心頭毫不意外。
他一開始就有懷疑——小翠不過是一個普通人，即便死後偶然變成了異常，也不該這麼恐怖。
否則她也不必等到現在了，半個月前就大可以出手殺了自己。
爲了驗證這個猜測，顧傑纔會和無麪人廢話，想要激怒他。
心裏轉着念頭，顧傑收回目光。
他的眼神落在引魂幡上。
“看到你名字的那一刻，我想到了一句話。”
“天道輪迴，又或者……宿命。”
顧傑輕聲開口，目光中有一絲複雜。
無麪人不言不語。
只有那猩紅的血液一直在無聲流淌。
那些血液一樣的東西，彷彿含有某種未知的能量。隨着液體緩緩滑落，讓無麪人發生了詭異的變化。
它的臉皮從左向右裂開一個大口，長度直跨兩邊耳垂，整個腦袋順着這條線，寸寸崩開！
脂肪和紅肉外翻，組成了一張渾不似人的猙獰大嘴。
這張嘴扯開一絲弧度，像是在嘲諷顧傑的臨終懺悔。
但顧傑卻是臉色平靜。
“你以爲我是在求饒嗎？”
他呼出一口氣，空氣中泛起淡淡的煙火氣兒:“你想多了。”
無麪人嘴角一僵。
它裂開大口，抻頸怒吼，似乎無比憤怒。
無數細小的血管因此被拉扯出來，又一根根被扯斷，垂落在嘴邊，不停扭動。
猶如一片猩紅的觸手。
顧傑淡然而視。
這時。
從眼眶中涌出的血液，終於流過脖頸，漫向孝服下的肩膀。
無麪人肩頭猛地一彈，緊接着，大臂微顫。
按這個節奏，接下來就是小臂了。
前提是，無人阻止的話。
呼！
陡然間，熱浪狂涌！
氣流倒騰而起，吹得血液滑落之勢一頓，連帶着，也讓無麪人的動作爲之一僵。
就在這短暫的停頓中。
一抹妖異的紅線，迅速攀爬上顧傑的胸口。
顧傑的身軀陡然膨脹，手臂瞬間揮出！
一隻蒲扇般巨大的手掌劈頭蓋臉砸了下來！
“你活着的時候，是我殺了你。如今你死後作祟，也合該我送你去投胎。”
“安息吧。”
話音落下，大風鼓盪！
粗糲的五指泛起炙熱紅暈，正中無麪人額頭！
嘭！
一聲悶響。
臉皮瞬間如瓷器般龜裂，縫隙中擠出紅白交錯的皮下組織。
血液伴隨肉沫飛濺向左右，猶如煙花炸開。
無麪人的腦袋猛得朝後一仰，腳下騰空，被巨力砸得向後倒去。
就在這時。
一隻碩大的拳頭從天而降，後發先至捶中它的腦袋。
轟！
仰倒途中，無麪人被一拳瞬間摜落，轟然砸在地上！
塵埃蕩起，如波紋般衝向四面八方。
顧傑目不斜視，臉色如常。
他猛地擰身而起，曲臂掄直肩頭，身體猶如彈簧般繃緊。
下一刻，他右腳踏地，左腳蕩空，腰間發力帶動大臂，彷彿重錘砸倒，弓腰出拳，筆直砸向無麪人的腦袋！
轟咚！
地面猛地一顫！
這一拳，灌注了顧傑全身之力。
在內氣的加持下，拳頭堪比液壓機，一拳便將無麪人的腦袋徹底砸平！
血水噴濺而出，臉皮伴隨碎骨飛濺，地面留下炸裂的血跡，彷彿擠爆了一顆西瓜。
顧傑收拳起身。
看着地上僵直不動的無頭屍體，他臉色平靜。
噗通。
旁邊一個執紼無麪人突然仰面摔倒。
緊接着，就是第二個、第三個......
顧傑環顧四周。
隨着‘長孝子’的死亡，周圍所有無麪人都彷彿斷電的玩偶，七零八落的摔了下去。
“......只有這個程度麼。”
顧傑看到大霧似有散開的趨勢，緩緩鬆開拳頭。
結果就是這時，異象突生。
倒地的無麪人身上突然騰起絲絲縷縷的幽藍煙霧，它們的身體開始緩緩縮小，伴隨煙霧匯入周圍的大霧中。
眨眼之間，地面上的無麪人消失得無影無蹤，龐大的隊伍便只剩下孤零零的柩車。
原本變淡的大霧頓時復原，繼而愈發濃稠了一分。
失去支撐的引魂幡倒下來，金絲勾邊的鯉魚幡滑落飄蕩，正好落在了靈柩上。
顧傑眉頭一擰。
他看到幡面上的亡者名諱由紅泛黑，逐漸下浸，竟是脫離幡面，緩緩沒入了靈柩的材頭。
材頭上畫着‘安樂宮’的景緻，有草地森林，仙居雅室，鶴鹿踱步嬉戲，圍繞一條石階路徑走向遠處的廣大廳堂。
廳堂中，有一女子坐在八仙桌旁，正舉杯欲飲，側臉望着窗外，一副優雅得閒的樣子。
這原本是一副普普通通的材頭圖，看着也無甚異樣。
可隨着那朱翠兩個大字沒入靈柩，材頭上竟是流下一股濃黑如墨的液體，將整面圖案染透成黑色。
顧傑只覺眼前一花。
定睛再看——那安樂宮的雅緻景色，竟是瞬間變化，成了煉獄。
草地滾起濃煙，森林燃起大火。追逐嬉戲的梅花鹿張開血盆大口，相互啃食着身邊的同伴，喫得血肉橫飛，狼吞虎嚥。
那蹁躚的仙鶴，化爲猙獰的兇禽，一口便戳得梅花鹿腦漿炸裂，隨即喉頭聳動，大口啖食腦漿。
這一幕幕詭異圖案，都不是靜止不動的場景。
當黑水沒過之後，畫裏的一切都彷彿活過來一樣，在材頭上張牙舞爪。
顧傑的視線向前，掠過草地森林，沿着石階看向廳堂。
廳堂中，大火順着窗戶燒了進來，室內濃煙滾滾，圓凳摔落在地，瓷杯砸得粉碎，門檻上搭着兩隻倒扣的繡花鞋，一片狼藉。
唯獨不見那飲茶的女子。
“你是在找我麼？”
兀地，身後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
顧傑豁然回頭，就見到一雙赤足出現在他眼前。
他微微擡眼。
濃黑如墨的液體，順着膝蓋彎流下來，滴答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