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傑可以肯定自己沒有看錯。
因爲泥塑的動作幅度很大，脖子上的泥巴都隨扭動裂開，腦袋幾乎折斷……這要是能看錯，那真是見鬼了。
可當他徹底轉過頭時，卻發現泥塑又變得完好無損,彷彿從來沒有動過。
“你在看什麼？”
這時，領路的夥計突然出言問道。
他背對着顧傑，沒有回頭，可聲音傳來的方向卻源自其身後，就彷彿……後腦勺長了張嘴再說話一樣。
“……路太長，歇歇腳。”
顧傑收回目光，繼續擡腳向前。
四周一時安靜下來,黑暗之中,只剩下兩個人的腳步聲。
又走了差不多十息。
腳下的羊腸小道漸漸變得寬闊。
周圍依舊立滿泥塑的雕像,但數量卻少了很多。
相應的，泥塑的大小也發生了變化。
和之前不同，這裏的每一座泥塑都顯得偉岸龐然，最小的也有兩三米高，至於大的，更是一眼看不到頂。
顧傑打量片刻，突然感覺到夥計的腳步正在變慢。
他收回目光向前看去。
藉着筆記本的微弱熒光，依稀能看見不遠處有一座青煙繚繞的香案。
顧傑估摸着應該是快要到目的地了，於是做口型問筆記本。
“我選對了嗎？”
【暫時對了】
【但想要獲得改變的契機，你還有選擇要做】
顧傑微微頷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轉而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某個東西的內部】
筆記本回答道。
……這算什麼回答？
顧傑有心再問，結果還沒開口，就看到筆記本上浮現出字跡。
【我不能再發光了】
“不能發光是什麼意思？”
顧傑趕緊追問。
【無光是一種保護】
【記住，選擇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你願意爲此付出什麼】
隨着最後一句話在頁面上浮現又消失,筆記本迅速暗淡了下去。
黑暗去而復返，視線中只剩一片漆黑,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
啪嗒……
腳步聲猛地一頓。
“客人稍坐。”
夥計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顯得陰森而幽遠。
顧傑沉默片刻，開口道：“什麼都看不見，如何落座？”
夥計沒有回答。
顧傑也沒有再說話。
雙方保持沉默了一分鐘，最終還是夥計先開了口。
“客人請落座。”
夥計重複說到，語氣愈發低沉，隱隱流露出一絲不耐。
顧傑想了下，盤腿坐了下來。
地磚不知道是什麼材質，顯得冰冷無比，隔着衣物依舊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夥計似乎是能看見顧傑的動作，待到顧傑坐下後，立刻往一側走去。
顧傑聽得腳步聲越來越遠，逐漸消失不見。
……從腳步聲的大小變化來看，我身體左側向後，至少有百米距離。
再加上之前走過的距離……酒肆內部的空間，比外面看起來至少要大十倍啊。
顧傑心念轉動，也不着急,只是坐在原地耐心等待。
四周寂靜無聲，看不到一絲人影。
又過了一刻鐘,周圍依舊沒有什麼動靜。
漸漸的，顧傑有些不耐煩了。
他不是個急性子的人，但黑暗會讓人焦躁，坐了這麼久，又看不見任何東西，這種感官缺失帶來的緊張會讓人不可抑止的胡思亂想。
“無光是一種保護......”
顧傑想起了筆記本的話。
他腦子裏念頭紛沓而來。
無光是爲了保護什麼？
是避免讓他看到某些東西？
還是避免他被某些東西看到？
亦或者，是光本身會帶來某種不可預計的結果？
顧傑想到這，緩緩張開手掌。
他沒有打算以內氣的光亮照明，因爲筆記本已經提醒過他不要這麼做。
但有一種方式不需要光，也能讓他感知到周圍的情況。
“虎眼。”
黑暗中，一聲低喝響起。
鱗次櫛比的血管一根根高凸浮現，肌肉向外膨脹，虯結成根莖般的巨大肉塊。
顧傑保持着盤坐的姿勢，身軀卻在瞬間暴漲數倍，化爲一尊龐大巨人。
他攤開雙掌，掌心自然而然裂開一道肉縫，圓鼓鼓的眼珠嗖的一下凸出來，滴溜溜轉個不停。
顧傑眼皮微闔，感受着虎眼帶來的信息。
虎眼沒有正常的視覺，它的作用是在一定程度上捕捉能量流動的軌跡，賦予顧傑玄而又玄的危險感知。
正是靠着這個能力，他之前才能找到覆皮之人的位置。
隨着虎眼的開啓，顧傑的視線迅速發生了變化。
在他眼前，深邃的黑暗如浪潮一樣自高天落地，正沿着地面緩緩流動。
而在這廣袤的黑暗中，還有一些色彩斑斕的線條，正逆流而上，向天穹涌去。
有的線條細如髮絲，在黑暗中模糊不清，有的線條大如巨樹，在黑暗中猶如火炬。
無數的線條交相盤恆，在高空之上糾纏重疊，組成一幅又一幅散發着恢宏光芒的圖案。
顧傑托起手掌，想看清那些圖案，卻發現無論自己把手舉得多高，圖案上的一切依舊模糊不清。
努力了好一陣，顧傑也只是依稀辨認出，那似乎是一個個奇形怪狀的人影。
有的人影長着兩個腦袋，有的渾身長滿手臂，有的乾脆就是身體裂開成了兩半，腰腹以上完全分開，只有兩條腿還連在一起。
這些奇形怪狀、超出人類正常認知的圖案似乎具有某種詭異的力量。
僅僅打量片刻，顧傑便感覺耳朵嗡嗡直響，彷彿有無數人在耳邊說話一樣，那聲音聒噪難忍，侵魂蝕魄，偏偏又揮之不去，讓他心中躁亂無比，人也開始變得恍惚起來。
這是些什麼鬼東西？
顧傑臉色難看，當即轉腕覆手，將虎眼挪開，這才感覺好受了些。
也就是這時，他耳邊響起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勞施主久候。”
顧傑下意識擡頭，卻只看見一片黑暗。
他隨後反應過來，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張開手掌。
虎眼轉動，視線頓時發生了變化。
黑暗中，無數明光燁燁的線條自四面八方涌來，纏繞糾葛，匯聚成一尊如同山嶽般龐大的佛陀虛影。
佛陀盤腿落坐在顧傑面前，輝煌的光芒輻射向四周，將一切都染成了金黃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