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希今天怎麼這麼早就起牀了?不多睡一會兒嗎?”
“上午約了同學的。”
“哦哦,今天要出去玩呀,那零花錢夠不夠?媽媽再給你卡里轉些錢?”
“不用了啦,我這個學期攢的零花錢還沒有用完呢。”
“小希真乖,真是媽媽的好女兒,不像你姐……對了,你姐怎麼還沒起,今天怎麼睡到這個時候,太不像話了,你去叫她一聲,算了,別管她了,我們先喫,你一會兒還得出去和同學逛街,別耽誤你了。”
……
昏暗的房間裏,即使大白天也要開着檯燈,楚希已經穿戴整齊,坐在牀邊,聽着門外細碎的交流,片刻腳步聲傳來,又漸漸遠去,周圍安靜下來,只有桌上的小公雞鬧鐘滴滴答答地走,雞頭一點一點,豆豆眼也好像在嘲諷她。
等了一會兒,楚希悶悶不樂地跳下牀踩上拖鞋,出了門。
她往隔壁掃了一眼。
隔壁的房門並沒有關緊,冬日溫暖的日光在淺色樺木地板上落下一道金色光斑。她搬出這間房子時來不及帶走的哆啦a夢玩偶委屈地癱在地板上,勉強伸着一隻小短腿曬太陽。
“楚悅,還不下來喫早飯,妹妹都要喫完了,你還在這磨蹭。”
一道粗糲不滿的聲音從樓道傳來,爸爸楚疆就站在不遠處皺眉看着她。
楚悅鬆開楚希房間的門把手,冷着臉:“哦,來了。”
楚疆:“你進妹妹房間幹什麼?”
“沒有。”楚悅注意到楚希也上來了,強調道,“我沒進去。”
楚希笑嘻嘻道:“姐姐,媽媽讓我叫你下去喫早餐了,你今天怎麼遲到了。”
楚悅沒有理她,在心底暗暗翻了個白眼。
下了樓,孟曉端坐在桌前,看到楚悅下來,滿臉不快:“全家就等你了,不知道妹妹今天約了朋友嗎,磨磨蹭蹭的……一大早板着個臉給誰看呢?誰欠你了?”
楚悅沒理會她,端起面前的豆漿慢慢喝。
楚希坐下來,笑眯眯道:“好了,媽媽,早上就不要和姐姐生氣了,生氣容易長皺紋,媽媽每天都要開開心心的纔好。媽媽我給你倒牛奶。”
孟曉這才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望着她失而復得的小女兒,只覺得堅持這麼多年,花那麼多錢找人真是太值了,這纔是她的心肝寶貝小棉襖。
“你也多喫點,看你瘦的,媽媽一隻手就能把你的手腕圈起來,這兩個蛋你都吃了。”
“我吃不了這麼多呀,留一個給姐姐。”
“給她幹什麼,你都吃了,推來推去像什麼話,快喫。”
楚希衝着楚悅無奈地一笑:“那好吧,那姐姐你多喫一點培根。”
她話音剛落,楚疆就將培根端了過去,夾了一大筷子給楚希:“多喫點,你別操心姐姐了,她自己會喫。”
培根碗又放到桌上,只剩下最後兩片,楚希夾了一片給爸爸:“爸爸你也喫。”
楚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楚悅三下五除二喝完了豆漿,喫完了兩個奶黃包,起身:“我喫飽了。”
楚希:“姐姐這就喫飽了嗎?”
楚悅看她一眼,在楚疆、孟曉的虎視眈眈下,對着她虛假標準的微笑,只淡淡“嗯”了一聲。
楚悅頭也不回地走了,只聽到楚希又給孟曉夾了培根,孟曉冷哼道:“還是你乖,你姐姐就不會給我夾菜。”
、
離高考還有141天,楚悅隨手撕掉一張便籤,打開數學試卷,埋頭寫題。
也不知道寫了多久,腳步聲和說話聲又在耳邊響起。
“媽媽,是學校發的短信嗎,出成績了?”
楚悅掃了眼設了靜音的手機,果然看到有新消息。
門外。
“嗯,是的,我看看你考得怎麼樣。”
“我好像沒考好……”
話還沒說完,已經帶上了哭腔。
後面的聲音壓得低,只大致聽出是孟曉在安慰人。片刻楚悅的房門就被敲響了。
孟曉攬着小女兒的肩:“沒事啊,你以前在鄉下耽誤了,咱們慢慢趕總能趕上來的,你年紀還小,大不了咱們留一級。”
楚希一聽要留級,忙不迭道:“媽,我不想留級,我可以趕上來的……”
“別急,”孟曉笑道,“不留級也可以出國的嘛,家裏還是供得起你的,留級確實不好看。”
等了半天,楚悅的門纔打開,孟曉和川劇變臉似的,斥道:“怎麼這麼半天才來,你在屋裏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楚悅不想和她爭執,掃了眼她手機,已經知道她的來意,猶豫了下,把手機遞給她。
楚悅已經直接點開了短信界面,孟曉一眼就能看到楚悅的成績。
語文136,數學149,英語150,生物96,化學95,物理100。
孟曉面上總算有了一絲喜色,勉強誇了一句:“考得不錯。”
何止是不錯,底下還有一條是班主任齊芳發來的短信,說楚悅是班級第一,年級第一。作爲語文老師,還發了一通誇讚的話。
“楚悅同學一直是班裏年級上的佼佼者,是我們一班的驕傲,優秀又有集體榮譽感,冰雪聰明錦心繡腸,楚悅同學保持這個水準,一定能考上理想的大學。希望孟女士、楚先生能多多關心孩子,誇誇孩子,不要給孩子更多壓力,楚悅同學已經非常優秀!”
齊芳並不知道楚悅留的是自己的電話號碼,這段話發過來也只有楚悅看到。如果是以前,楚悅一定會給孟曉看,但現在,楚悅覺得,沒必要,孟曉不會當回事的,她的心裏已經只有她失而復得的小女兒了。
孟曉誇完不過兩秒,臉又板了起來,道:“妹妹這次怎麼考成這樣?你忘了我怎麼和你說的了?你不要只顧着自己,她是你妹妹,她成績不好,你在學校很有臉嗎?”
雖然一直以來自己都很優秀,年級第一從來都是囊中之物,但每次看到成績,楚悅都很高興,很有成就感。被孟曉一頓指責後,楚悅愣了下,那點因成績而起的愉悅又緩緩飄散了。
楚希在旁也愣了一下,似也沒想到孟曉居然不罵她自己不努力,跑來指責楚悅,但她很快就反應過來,笑着拉住孟曉,賣乖道:“好了,媽媽,這是我自己不努力,不夠聰明,纔沒考好的,不怪姐姐。姐姐在學校幫過我很多的,我問她題她也從來沒藏着掖着,就是可能她帶兩個人帶不過來吧,再加上我腦子也沒姐姐好,有時候姐姐講題我也跟不上,真不怪姐姐。”
前面說的還像話,後面就又開始茶裏茶氣地拱火了。
果然孟曉沒好氣問:“帶兩個人?什麼意思?她還嫌你笨?一個孃胎裏出來的,她能考年級第一,你考不了?你就是之前在鄉下拖了進度纔跟不上,別幫你姐姐說話了,她不幫自家妹妹,還去帶別人?你怎麼不早和我說?”
孟曉活似機關槍,一頓噴完,點着楚悅的腦門:“你跟我說,你還帶誰了,是不是你姑姑家那個小狐媚子?你倆見天湊在一起,說是表姐妹,可你妹妹是你親妹妹你不知道嗎?孰親孰疏,你書讀狗肚子裏去了,分不出來?”
楚希又連忙拉住孟曉:“不是的,不是的,姐姐給我講的時候還是很耐心的,會給我多講幾遍,可能我腦子也不如俏俏姐吧,姐姐講完,俏俏姐懂了我還沒懂,讓姐姐多操心,姐姐都不會給別人多講兩遍的,肯定是因爲我是姐姐的親妹妹姐姐才這樣對我好的呀。”
“她多操心你不是應該的嗎?你就是脾氣太好。還有不許再說自己腦子不如誰,你還能不如楚媚那個狐媚子女兒?你好好努力,一樣可以考好。還有楚悅,沒有下次,以後不許再帶楚俏了,你顧自己妹妹還顧不過來呢,知不知道?”
見楚悅垂着眼不說話,孟曉又狠狠點了下她額頭:“聽到了沒?你妹妹三歲就被人販子拐走,在外面受了多少苦?你在家裏這麼多年倒好,什麼特長班補習班都給你上,喫好的穿好的,樣樣緊着你,當初妹妹被找回來的時候你都看到了,她是什麼樣子,裏面的衣服甚至還打着補丁,你不多心疼心疼你妹妹?聽到了沒,說話!”
孟曉越說越上頭,聲音都哽咽了,攬着楚希的肩,楚希也被孟曉說得淚從中來,抱着孟曉的胳臂:“媽媽別說了,我現在已經很好了,有爸爸媽媽哥哥疼我。”
孟曉:“好孩子,你別攔着媽媽寬慰媽媽了,媽媽也是想讓你們姐妹倆更親近些,讓你姐姐多疼疼你,楚悅聽見了嗎?”
被一遍遍詰問,楚悅有些撐不住。
她不夠愛護妹妹,她曾經得到的越多就越應該愧疚,就好像是她讓妹妹去受苦的,是她讓妹妹被人販子拐走的。妹妹回來她就應該委屈自己把自己所有都奉獻給受苦受難的妹妹。
楚悅有一肚子話想說,望着拖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踩出來的灰斑,望着灰斑漸漸模糊成一團馬賽克,才緩緩點了點頭,只說了三個字。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