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錦拼命站起身子，繼續揮舞着手上的釘劍。
此刻的目標並不是海獸，而是一個個正在燃燒的，渾身焦黑的孩子。
不遠處探出了女孩的腦袋，露露看着渾身是血的王錦，眼中閃過一抹不安。
那救了她一次的少年，正在對周圍的石頭和雜物揮劍。
唰！！
劍光毫無徵兆地到了面前，露露瞪大雙眼，低聲呼喚着少年的名字。
“先生…王錦先生！醒醒！”
呼！！
劍鋒並未停住，王錦的意識恢復正常，慣性卻不可能就這麼消失。
唰！！
他在最後一刻扭轉身體，強行讓自己失去了平衡。
雜物與瓦礫被砍飛又落下，煙塵四起。
一切迴歸平靜時，露露發現自己正躺在王錦身上。
少年雙眼緊閉，結實的身體隨着呼吸一起一伏，俊美的臉有些蒼白。
露露的面頰紅了紅，她迅速爬起身，查看着王錦的情況。
“毒素…還有污染嗎…”王錦嘗試着站起身，麻痹的四肢並沒有響應他的呼喚。
“左邊的袋子。”王錦喘着粗氣，“幫我拿一下那個瓶子，上面寫着‘沉澱劑’的。”
“啊！好。”露露迅速照做了，她拿出瓶子，把裏面的液體灌進王錦嘴裏。
面色迅速好轉，少年坐起身子，努力晃了晃腦袋。
沉澱劑對他來說起不到“沉澱污染”的作用，卻能稍微安撫暴動的靈感。
靈感在剛纔迎來了膨脹，涌動的無形之海裹着毒素擴散開來，讓王錦陷入了短暫的“嚴重污染”狀態，看到了幻覺。
現在沒事了。
有了經驗，以後估計也有辦法應付。
“你怎麼回事？”王錦皺起眉頭，看着面前的露露。
他原本是讓小黑幫自己拿瓶子的，搶先一步的卻是這小姑娘。
“我想跟着去。”露露垂下眸子。
“…是我說的不夠明白，還是剛纔的經歷讓你覺得我好說話？”王錦皺起眉頭。
“蓮已經說過了，就算你跟着去，艾達也不會變回你原本的朋友。”
露露沒說話，她靜靜看着王錦。
王錦伸出手，在地上胡亂勾畫着。
很快，包裹着火焰的石頭出現在露露面前。
“你說的，艾達拿走的那塊石頭，就是這個嗎？”王錦指了指地面。
“…差不多。”露露認真點頭。
王錦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他見過這種東西，或者應該說…很熟悉纔對。
在基律納的時候，純子的父親冰蛇，曾經用這樣的東西重傷，甚至差點直接殺死白之蠕蟲。
那裏面應該封鎖着一位舊日支配者的部分力量，不過露露說的這塊並非屬於被囚之神，而是取代了烈陽投影的傢伙。
“這裏面藏着能讓願望實現的東西。”王錦用指尖點了點地上的圖畫，“不過想要使用，需要進行獻祭，也就是…殺人。”
“艾達離開之後，她的父母也緊跟着消失了，之後纔是村子被襲擊。”
彷彿要說出什麼沉重的話般，王錦頓了幾秒鐘纔再次開口。
“你的艾達姐姐是獻祭掉自己的父母才喚醒了那塊石頭，成爲如今這幅樣子的，能明白嗎？”
“接下來是屬於大人的血腥童話。”王錦甩去釘劍上的灰塵，“下次我不會把劍停下的。”
“從喪家犬父親和什麼都做不到的母親那裏逃出來，並不意味着前方就有天堂等着你。”
露露的表情變了，從原本的憧憬到難以置信，再到現在的憤怒。
眼眶通紅的她擡起手掌，想要懲戒王錦的出言不遜。
啪！
手掌拍打在王錦身上，少年無奈地笑笑，隨即站起身，準備離開。
跌坐在地的露露低聲哭泣着，看着王錦的背影逐漸遠去，最後消失不見。
很…慚愧。
露露冷靜下來之後才發現，王錦說的沒什麼問題。
她只是個離家出走的小女孩，和黑耳貝德一樣沒有容身之處。
名爲不知所措的情緒涌上心頭，露露握緊拳頭，淚花再次翻涌。
呼！！
風聲呼嘯，有什麼東西停在了她面前。
是那隻女王蜂，體型最大的妖精，甚至比露露還要高一頭。
她伸出手，把什麼東西放在露露頭上，投來期待的目光。
“呱。”
頭頂傳來清脆的蛙鳴，重獲自由的青蛙從女孩的腦袋上落下，三兩下消失的無影無蹤。
“嘿…嚇到了嗎？”女王蜂笑着牽起露露的手，那張帶着些昆蟲特徵的臉扭曲幾下，變回了人類女孩的樣子。
她抱住露露，在她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好久不見了，露露。”
“露露長大了呢，快要跟我一樣高了。”艾達伸手比劃着，又用力抱了抱面前的女孩。
“你…”露露努力接受着現實，“你這段時間去哪了？”
“妖精之國啊，那裏是真實存在的！”艾達鬆開手站到露露面前，給她展示着自己的身體，“我說過吧，那裏纔是我的歸宿。”
“看這對翅膀，有了它哪裏都能去。”
『你的艾達姐姐是獻祭掉自己的父母才喚醒了那塊石頭，成爲如今這幅樣子的』
王錦的話在耳邊迴盪，露露的臉上顯出幾分猶豫，向後退了兩步。
艾達並沒有在意露露的動作，她笑着摟住女孩的腰。
“跟我走吧？我帶你去妖精之國看看。”
“那裏有喫的，沒有討厭的大人，想要玩到天黑都可以。”
沒等露露回答，她便用力扇動了那雙燃燒着火光的，蝴蝶般的翅膀。
嗚——！！
沉重的風撲面而來，少年高高躍起，騎槍帶着令人心悸的架勢兇狠砸落。
噗呲一聲，蝴蝶的半邊輔翅飄落下來，在地面上亮起幽冷的火光。
“嘶——”人類女孩的臉迅速扭曲，口器猛然張開，對王錦發出充滿敵意的咆哮。
無數光點從遠處升起，隨着女王蜂的命令衝向王錦。
“不…艾達姐姐！不要！”露露拼命吼着。
艾達沉默幾秒，深深看了王錦一眼，抱着露露升上天空。
——
“媽的…還是沒能救下來。”
王錦低聲罵了一句，緊緊跟着天空中那些亮光的方向，邁步飛馳。
他心情不太好。
不只是因爲蓮越來越糟糕的狀態，還因爲被抓走的露露。
那個女孩…她同樣處於悲慘的漩渦之中，可那份不幸來自她的家庭，外人沒辦法置喙。
王錦從未自詡英雄，他只是想盡自己所能的，以一個過客的身份給女孩幫助，也就是——
讓她活下去。
然而命運的洪流難以違抗，漩渦正在把所有人的未來捲入其中，擰成一束。
繼續前進吧。
王錦咬緊牙關，邁動被毒素麻痹的四肢。
——
“別害怕，露露。”艾達已經變回了女孩的面孔，她對昔日的朋友露出笑容，“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鬆手的。”
露露猶豫着睜開眼睛，輕柔的風在耳邊拂過，令人心曠神怡。
她們飛得很高很高，大半個烈陽都城在身下一點點遠去。
露露努力往身後看。
自己生活的村莊變得無比渺小，曾經同樣渺小的自己就在其中生活着，過着無人在意的，渺小而暗淡的日子。
可現在，那些都被拋於腦後了。
天空是如此廣闊，艾達說的很對——
只要有了這對翅膀，沒有什麼事情是做不到的，沒有什麼地方是去不了的。
“這就是我的世界，”艾達緩緩停下來，在空中懸浮着。
海光逐漸亮起了，從地平線開始，一點點的，很慢很慢地，向着近處蔓延。
那是尋常人永遠見不到的景象，是幽海的日出。
“是妖精的世界。”艾達用臉頰蹭了蹭露露的頭髮，聲音中滿是溫柔。
“露露，加入我們吧？”
“什…什麼？”心神沉浸在美景中的露露轉過頭，詫異地看着艾達。
“成爲妖精，成爲我們的一員。”艾達指了指飛在不遠處那些小小的火光。
“我們可以一直在一起，去很多地方，把整個幽海，還有整個世界都走一遍。”
妖精女王的眼中閃着璀璨的光，“露露，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
“…”露露沒有迴應，她低下頭。
眼前的美景似乎突然沒那麼新奇了，高空的冷風讓她手腳冰涼，喘不過氣。
“是…因爲那個人嗎？”艾達思考着，提出了自己的猜想，“你喜歡他？”
“誒？不，沒…沒有。”露露的臉微紅起來，又很快恢復平靜。
和少年的相遇太過突然，那揮舞着釘劍的身影不由分說地闖進了她的世界，和各種各樣的詭異之物廝殺起來。
短短一夜之間發生了太多事，就好像被無形的絲線牽扯着奔跑，連仔細思考的時間都沒有。
王錦…
自己對他一無所知，他也不瞭解自己。
如果他肯說，自己當然願意傾聽。
可事實並非如此，正處於懵懂年紀的露露依舊能察覺到，少年並未把她當做能夠走下去的夥伴。
只是因爲漲潮相遇，又在無數燦爛的火光中結伴前行的人而已。
該何去何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