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了…自己多久沒去見過她了?
他想不起來。
嘭!
理查德再次重重跌倒在地,他的膝蓋開始滲血。
他意識到自己其實沒那麼想成爲傳奇樂手,這只是個藉口。
是遠離她,逃避她的藉口。
這原本算不上什麼問題,理查德再怎麼麻痹自己也總有一天會想通。
可在不老泉的影響下,他的情感逐漸消失,就連對時間的感知都模糊一片。
再次意識到時,理查德已經將她拋棄在那片渾濁冰冷的水中,足足過了七年。
他手腳冰涼,舌頭髮麻,耳邊嗡嗡作響。
雙腿像是灌了鉛,他則拼命拖着灌了鉛的雙腿,找到了那間熟悉的屋子。
理查德伸手按在門上,門禁已經不能識別他了。
他毫不猶豫地後退半步,伸手在空中虛劃。
恢宏激盪的小提琴聲響起,狂亂的音符凝成洪流,發瘋般轟擊着面前的金屬門。
沉悶的聲響中,理查德的雙手逐漸失去知覺,耳邊卻傳來了另一陣若有若無的撞擊聲。
嘭!嘭!
嘭!
門開了,映入理查德眼中的是——
滿天星光。
無數飛舞的玻璃碎片反射淡淡的熒光,身披鮮血宛如紅裙的人魚小姐伴隨水花高高躍起。
那若有若無的撞擊聲是她發出的。
哪怕過了七年,人魚小姐依舊瞬間便認出了理查德的提琴聲,她拼命撞開了束縛她,卻也在保護她的玻璃。
理查德發揮出了平生以來最快的速度,他衝到前方,伸手接住了那道影子。
昏暗的房間內,無數墜下的星光中,人魚小姐環住理查德的脖子,跟他四目相對。
“理查,德,你能,帶我走嗎?”她輕聲說。
那是很古怪,很不標準的發音,理查德愣了愣才明白她在說什麼。
緊接着,他咬緊牙關,不受控制地哽咽起來。
人魚小姐原本並不會說話,她的歌聲只是哼唱與呢喃。
她在這七年中回憶着理查德講過的故事,一遍又一遍,最終用陌生的語言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理查德,”她再次開口,“帶我走吧。”
“…嗯。”理查德顫抖着迴應。
——
“停停停…別把我搞得像是愛情故事裏的大反派啊,我可從來沒阻撓過你們。”莉莉絲捂着臉嘆了口氣。
“成熟體沒了還可以再找,馬蒂斯不是說過嗎,真正的問題在於她的習性。”
“畏光,畏懼視線…你看。”莉莉絲指了指不停往理查德背後縮的人魚小姐。
“這樣下去她活不久的,即便如此,你也要帶她離開嗎?”
理查德沒有迴應,他握了握人魚小姐的手。
“不妨把腳步放慢些,至少在黑船上,莉莉絲能用因果分離稍微延緩這個過程。”黛薇推開門走了進來。
“先從最簡單的開始,教她說話,喫飯,讓她習慣跟人相處。”
“等你們覺得時機合適再離開,像普通人一樣從生到死,我不會阻攔的。”
黛薇晃了晃手上的紙張,“另外,有個好消息告訴你,關於傳奇樂手。”
“如果沒有人願意和你簽訂契約,那麼不妨親自培養出一位偉大存在。”
“不考慮實力單純提升位格,我在塔納利昂找到了辦法。”
黛薇在莉莉絲身邊坐下,臉上帶着些疲憊。
“慢慢來吧,理查德,我們都會努力幫忙的。”
“我…”理查德說不出話。
這看似輕描淡寫的解決辦法,背後到底要付出多少人力物力,他當然知道。
“我能回報給你們什麼呢?”他嘆了口氣。
“我們是朋友嘛,沒必要考慮那麼多,不過如果可以的話…”
莉莉絲高舉雙手,“搖滾樂!”
“那麼我這邊…”黛薇輕咳一聲。
“如果你們打算找個好日子簽訂契約,請務必讓我來組織婚禮…我期待很久了。”
——
十九世紀中期,在所有黑船成員的祝福下,
理查德正式與人魚小姐戴安娜簽訂契約,成爲了傳奇樂手。
二十世紀初,他在精神重鑄裝置剛剛投入使用時選擇了離開。
幾十年間,理查德成爲了名聲顯赫的小提琴手。
或許是因爲跟不老泉簽訂了契約,亦或許是心中的空虛被愛填滿,理查德從未覺得副作用難以忍受。
後來妻子離去,失去契約存在的他決定不再演奏。
再然後,直到今天。
理查德再次登上了黑船。
他聽到了自己妻子的消息。
——
“冷靜點,理查德。”黛薇嘆了口氣,“戴安娜已經和你度過了圓滿的一生,那只是不讓你過度傷心的謊言。”
“至於不老泉的成年體…這裏沒有那種東西。”
“當年的存量支撐我們到了二十年前,自從接受了黎明計劃的改造,我們就很少再減員了,剩下的那些不老泉已經足夠。”
“如果這還不能讓你信任我…梨花,”黛薇招了招手,“帶他親自去看看。”
——
白船甲板上,黑船俘虜整整齊齊站成一排。
拋去呀呀叫着到處亂跑的瓦爾基里,還有魚缸頭馬蒂斯,第一樂團的現任指揮老頭,蛻變失敗的天女目櫻,黑船編外人員華生席德…都能湊出半個足球隊了。
其實按照六人制足球,說是一整支隊伍也完全沒問題。
沒錯,六人制足球。
“那麼…雙方各自準備!”
珀爾把足球放在甲板上,向後退了兩步,叼住金屬哨子。
嘟!
席德向前兩步飛起一腳,足球騰空而起,撞穿球門,落進大海。
“嘖,這下沒得玩了…你就不能輕點?”雷納德撇了撇嘴。
“你那個架勢估計踢得不比我輕吧?”席德用指尖戳着他的肩膀,“打一架?”
“來啊媽的!”雷納德挽起袖子。
“誒——沒意思沒意思,還有喫的嗎?吐了太多煙好餓——”華生伸了個懶腰。
“呀呀。”瓦爾基里抱着王錦小腿,點頭表示贊同。
“差不多得了,俘虜別太得寸進尺啊。”王錦扯了扯瓦爾基里的臉頰,“看你們太久沒活動了才暫時放出來,等下老老實實回去,以免喫苦頭。”
“呀。”瓦爾基里扭頭咬住王錦的手指。
“咕嘟咕嘟…”
“他說,你是暫時取得主動權,想消除不安分因子吧。”薩雷斯翻譯着魚缸語,“只要我們有一個表現出異常——”
就是被狙擊槍爆頭的下場。
遠處的紅桃和柳德米拉互相豎起大拇指。
“哈。”王錦聳聳肩,沒有說話。
“放心,靈界被封鎖之後,我們都沒什麼戰鬥力了。”指揮叼着菸捲,“我倒是想見見理查德,他在哪?”
“很不巧,他去了黑船。”王錦搖搖頭,“一刻都等不了,你應該能理解他的心情。”
“而且事情如果真和你說的一樣,黛薇爲什麼要藏着掖着?當初不是也放人魚離開了嗎?”
“這次不同。”指揮搖搖頭,“族羣爲了保證生存會產生成熟個體,可這也是有極限的。”
“以不老泉目前的密度,只能維持最基本的‘存在’,這次的成熟體就是最後一隻。”
“黛薇需要這東西,她想復刻曾經成功過的,讓靈界生物升格的辦法…再具體我就不知道了。”
“這樣…行了,這邊沒你事了,該幹什麼幹什麼。”王錦點點頭,轉頭看向天女目櫻,“大副,能跟我過來一下嗎?”
——
船尾的甲板上,王錦打量着天女目櫻。
這位現任的黑船大副不知道是第幾任,不過顯然還很年輕。
王錦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在分部投影裏看到過這張臉,從培養艙的型號來看…應該是最早期那幾批實驗體。
是女孩們的前輩。
她似乎嘗試過蛻變,可惜處於某種原因沒能成功——否則也不會被連着培養艙一起扛到白船上。
這次失敗的蛻變似乎讓天女目櫻的身體受到了些許傷害,又或者她平日裏的兇悍氣質大多來自那身漆黑的動力甲。
如今的櫻看起來很單薄,很文靜。
不過眼神相當兇狠。
“我跟你沒什麼可說的。”櫻面色冰冷。
她跟王錦的初遇能用“相當糟糕”來形容。
當時的王錦正在盛怒之中,他用自己斷裂的手骨,一寸寸地壓進了櫻的眼眶。
那副場景甚至沒有因爲死亡而徹底消除,她做了很多次噩夢,也找了很多次船上的巫師,可惜效果甚微。
也正是如此,她纔會嘗試着蛻變,然後蛻變失敗,毫無反抗地成爲俘虜。
總而言之——
都怪王錦。
櫻不可能對他吐露任何有效信息,不管這傢伙用什麼殘酷的,下作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