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
“不感覺理查德最近怪怪的嗎？”龍女壓低聲音。
“…他在替你幹活。”
“什麼活？”龍女撓撓後腦勺，思考了小半分鐘才一拍腦門兒，“噢！”
“你完全給忘了？”
“怎麼會。”龍女叉着腰，一臉得意，“幹雜活多無聊，我是故意不去的。”
“你就是忘了吧。”
“纔沒有！”龍女氣鼓鼓地跺了跺腳，“就算是我忘了理查德也不會介意的，你看他乾的多起勁。”
“那倒沒錯…”梨花聽着遠處房間裏傳出的提琴聲，輕輕嘆了口氣。
——
被熒光照亮的房間中。
身穿工作服的青年閉上眼睛，認真演奏着小提琴。
樂曲歡快，讓人想到田野，樹枝，以及樹枝上跳動的，活潑的鳥兒。
《雲雀》。
一曲結束，理查德揉了揉有些痠痛的脖頸，放下小提琴。
他伸出手，輕輕敲打兩下面前的磨砂玻璃。
嗒嗒。
嗒嗒。
散發着微光的纖細手掌迴應着他。
緊接着，歌聲響起，悅耳動聽，飽含着再次見面的喜悅與幸福。
理查德微笑起來，他靠着玻璃坐下。
燈光微微亮起，玻璃的另一側，人魚小姐跟他背靠着背。
理查德並沒有把人魚當做工具或是動物，她在歌唱方面的天賦令他驚歎，令他着迷。
人魚小姐對他而言更像是朋友，是知音。
交織的旋律中，兩個人靜靜相處着。
這樣的日子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理查德願意繼續下去。
歌聲逐漸變弱，人魚小姐湊了過來，用天真無邪的眼神望他。
那代表着期待，代表着催促。
“嗯…我想想，今天該講點什麼。”片刻後，理查德溫和的嗓音在屋子裏迴盪。
她的世界只有這一小片水缸，理查德覺得可惜，但他記得馬蒂斯的叮囑。
於是理查德每天都給她講故事，講山裏的鳥兒，滿含希望的人羣，跑着馬車的石板路，以及平靜的河水。
再然後，用旋律告訴她這些東西應該是什麼感覺。
《雲雀》，《春天》，《匈牙利狂歡節》，《藍色多瑙河》。
他用一首首曲子給人魚小姐編織着美麗的幻夢，期望這能讓她感到些許慰藉。
理查德清楚，這樣是不夠的。
人魚小姐很聰明，她知道自己正處於何種境地。
沒人想永遠被束縛在渾濁的魚缸中。
理查德逐漸能從人魚的歌聲中聽出對外界的好奇，對自由的渴望，以及…朦朧的愛意。
理查德在這方面很遲鈍，他不清楚自己對人魚小姐懷有怎樣的情感。
憐憫，欣賞，亦或是更加複雜的，難以言明的東西。
但有一點毋庸置疑。
他想給她自由，親自帶她去看雲雀，街道，多瑙河。
這注定只是夢想…理查德無能爲力。
人魚悅耳的歌聲逐漸變得焦躁不安，她偶爾會用身體衝撞玻璃，試圖衝破這層看不見的模糊阻礙，觸碰到那個唯一願意陪伴她的人。
這讓她遍體鱗傷。
理查德減少了陪伴她的頻率，期待這能讓她平靜下來。
爲了轉移注意力，他將重心放在了傳奇樂手的考覈上。
可惜，這同樣走進了死路。
——
“被拒絕了，又一次。”理查德把信紙丟到一旁，發泄般抓着頭髮。
他憔悴了許多，飽滿的臉凹陷下去，被黑眼圈包圍的藍色眼睛變得暗淡。
他早該正式成爲傳奇樂手了。
事情始終卡在“跟靈界偉大存在簽訂契約”這一環節。
理查德拜訪了許多靈界生物，可不管是誰，在聽到黑船的名號後都會第一時間拒絕。
“問題不在你身上。”把面具微微上推，露出下半張臉喫着泡麪的梨花輕聲迴應，“黛薇和伊恩萊恩關係密切，沒人想觸這個黴頭。”
“…覺得失望嗎？”
“不。”理查德搖搖頭，“如果沒有黑船，沒有黛薇，我現在站都站不起來。”
“沒什麼可抱怨的，就只是…命運使然。”
“噢，說起黛薇…”梨花擦了擦嘴，“要我拜託她去伊恩萊恩那邊求情嗎？雖說她正忙着處理船長的問題，不一定——”
“那樣就算我成了傳奇樂手，也名不副實。”理查德搖頭拒絕，“我想靠自己獲得認可。”
“好吧。”梨花聳聳肩，不再說話。
餐廳沉寂下來。
“抱歉…我去透透氣。”理查德搖晃着站起身，離開了餐廳。
“這傢伙真是的，總喜歡壓着自己的情緒，”梨花拉下面具，“等到爆發出來，說不定會是震耳欲聾的交響曲。”
“真是個很好的觀察對象。”
——
理查德麻木地在走廊中漫步，路德維希無聲地跟了上來。
船上的氣氛有些不對，似乎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加壓抑。
“最近似乎很少有新面孔出現。”理查德四周看了看。
薩爾瓦多在走廊裏瘋瘋癲癲地徘徊，巴勃羅的畫裏出現猴子的次數逐漸增多，那是他精神不堪重負的證明。
山貓打盹的時間越來越長，她似乎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
伏都依舊在練習聽聲辨位，可他應該早就很熟練了纔對。
見到理查德他們依舊選擇了打招呼，只是笑容有些勉強。
“…爲什麼會這樣？”理查德猛地停下腳步。
他發現自己這段時間太過專注，直到今天驚覺，纔有種大夢初醒的感覺。
爲什麼所有人都在一點點消沉，剛纔梨花說的，莉莉絲究竟出了什麼問題，以及——
不祥的預感在心中升起，理查德看着身旁已經不再稚嫩的少年，瞳孔震顫起來。
“路德維希，過去多久了？”
理查德的聲音顫抖。
他想到了最糟糕的可能，不老泉讓他失去了時間概念，自我逃避般投入樂理，則讓他主動忽視了這份異常。
路德維希沒來得及回答，理查德也不需要回答了。
他看到遠處對自己打招呼的三道人影，第二樂團的三個孩子…已經成了青年模樣。
“如果你說的是距離剛開始參加傳奇樂手的考覈，已經過去七年了。”路德維希給出迴應，“從五年前開始，不老泉的產量就在逐漸下降，黛薇限制了…”
後面的話理查德沒聽清，他跌跌撞撞地邁開步子，發瘋般衝向那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