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再也沒有規則能束縛你’。”
“你踢碎了教堂的琉璃穹頂，俯瞰着雪山與城市，在黎明與高空的冷風中這樣對我說。”
“那副景象…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夢想，自由，還有你。”
“我野心勃勃，打算跳出規則，得到想要的一切。”
“多謝命運垂青，我實現了夢想，握住了自由，也和你一起度過了那麼快樂的日子。”
“那時候我真心覺得，自己說不定是最幸運的海盜。”莉莉絲笑了起來。
鮮血，淚水，笑容。
黛薇縮緊的瞳孔不斷震顫，她想要做些什麼，可整個心神都被這巨大的衝擊攝住了。
“從我們相遇，到我的生命走向盡頭，剛好過了五十年。”
“這樣漫長的歲月對你來說或許不值一提，可五十年真的很久，久到足夠讓我心中最重要的事，從自由變成…你。”
“黛薇，還記得我說過嗎，我想轟轟烈烈，乾乾脆脆地死掉。”
“你那時候贊同了我的說法，可你壓根沒藏住自己的表情，幾乎把寂寞和驚慌寫在了臉上。”
“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那樣，那種表情很陌生，卻很熟悉。”
“我猛然想起，豆豆死掉時，我也露出了這樣的表情。”
“對黛薇來說，我和寵物沒兩樣嗎？”
“不過，這種事無所謂了，黛薇你怎樣看待我都好，我只是不想讓你再…那麼悲傷。”
“所以，”莉莉絲的身體開始發顫，失血過多讓她的臉變得慘白。
“不…別說了…別再…”黛薇顫抖着伸出手。
“哪怕不乾脆不體面，我也要活下去，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莉莉絲依舊平靜地講述着。
“可你並不開心，黛薇。”她止住了搖晃，站得筆直。
“你覺得苟活的我背叛了曾經的自己，背叛了那些美好的時光。”
“你喊我名字的次數越來越少，好像我是個陌生人。”
“我不明白，這是很尋常的變化，我只是變得…更在意你了。”
“或許你這樣高等的生物，對‘變化’的定義與人類不同吧。”莉莉絲扯了扯乾裂的嘴角。
“我不知道怎樣擺脫困境，可我知道怎麼才能讓你開心。”
“你覺得我不是莉莉絲，那我就不是。”
“你想從我眼裏看到乞求，看到討好，那我就卑微到極點，變得不再驕傲，不再充滿野心。
“這樣你所喜愛的莉莉絲就能永遠活在你心裏，而我喜愛的黛薇…依舊在我面前。”莉莉絲的笑容很平靜。
“五十年，一百年，我原以爲只要繼續演下去，至少能維持眼下的生活。”
“可是…黛薇，爲什麼？”
刻刀從沾滿鮮血的手中滑落，莉莉絲大口呼吸着，彷彿要把一切的憤怒，一切的不解，盡數傾吐出來。
“喝下不老泉的我，精神重鑄之後的我，這些全都是我啊！”
“我的人生不止最開始的五十年，還有第二個五十年，第三個，第四個五十年。”
“或許不那麼快樂，不那麼幸福，可至少…我們還在彼此身邊，不是嗎？”
“你明明說過再也沒有規則能束縛我！”
“那麼你…你爲什麼要，爲什麼要否定我的變化，否定我的人生，否定我存在的意義，親手…把我鎖在你的回憶裏！”
“黛薇，看着我！”少女哭泣着扯開傷口，“看着！”
“這裏有的只是早晚會癒合的傷口，沒有其他人了…從一開始就沒有！”
“莉莉絲就站在你面前！我就是莉莉絲！完整的，貨真價實的莉莉絲！”
“黛薇！看着我！”
掙扎，撕扯，哭喊。
漫長的獨白結束了，血淋淋的現實擺在面前，敲打着黛薇的靈魂，逼迫着她做出抉擇。
黛薇的呼吸變得急促，傷口被牽動，她的口鼻間涌出鮮血。
咯...咯...
難聽的音節從她喉嚨中涌出。
“夠…”黛薇聲音沙啞，她用幾乎只有自己能聽到的音量，輕聲說着什麼。
夠了。
她想說的是“夠了”。
莉莉絲面色一僵，她的笑容不再平靜，變得悽慘而絕望。
彷彿失去了所有力氣，那道豎跨身體的傷痕幾乎把少女切成兩半，她跌倒在地。
“黛薇…你爲什麼總是…總是視而不見呢…”
漆黑的光芒在眸中閃爍，幽海皇帝——或者說，黛薇想要的莉莉絲即將再次出現。
她會繼續扮演下去，直到走向毀滅。
啪嗒。
雙管獵槍頂在黛薇頭上，強行把後半個字阻在口舌之中。
“…王錦。”黛薇眸中瞬間充滿敵意，她將少女護在身後。
“誒！？王錦？”莉莉絲瞪大眼睛，從黛薇身後探出頭來。
“皇帝的鍊金奇蹟也不是完全無解，”少年輕輕敲動着扳機，“認真聽完前因後果，還是能強行掙脫的。”
“幽海皇帝自殘垂死，黛薇重傷未愈，哈…”王錦咧了咧嘴，“還真是趕上了好時候。”
“來吧，猜猜，”他微笑着看向莉莉絲，“我接下來會做什麼？”
短暫的沉默。
“做咖喱飯。”莉莉絲小聲說。
劍拔弩張的氣氛突兀散去，黛薇皺起眉頭，懷疑自己聽錯了。
“咖喱飯倒也行…”王錦思索着，“可你不是剛喫完嗎？”
“因爲天使做的很好喫！”
“那我這次多做點。噢，沒有多少肉了。”王錦拍拍腦門。
發現沒人應聲，他轉頭看向黛薇，再次重複，“沒有多少肉了。”
黛薇面色複雜地站起身，試探着詢問“…我去打獵？”
“要紅龍肉，白龍有點像雞肉，不太配咖喱。”王錦叮囑着。
“知，知道了。”黛薇晃了晃依舊沒能徹底接受現實的腦袋，起身走出會議室。
【“我，”莉莉絲目光低垂，“我還是害怕，黛薇說不定會無視我，會很生氣，會…”
“到那個時候，”
令人安心的聲音響起，王錦再次靠近，揉了揉莉莉絲的頭髮，“到那個時候，我還會給你做飯喫，我們喫完飯再繼續努力。”】
“來，能站起來嗎？”王錦伸出手。
“嗯。”莉莉絲點點頭，努力站起身。
不論身份，不論陣營，少年的承諾永遠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