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並不在意。
他牽着戴安娜的手,不斷地,小聲地跟她說着自己這些年的經歷,跟她說樂團,說黛薇,說白船。
戴安娜安靜地聆聽着,時不時發問幾句,眼中滿是笑意。
他們預想過這次重逢,一次,兩次,無數次,
歡笑,高歌,亦或者相擁而泣。
可現實與想象並不相同,他們表現得很平靜。
氣氛彷彿波瀾不驚的水面,沒人知道水面屬於沉靜的井,還是充滿亂流的海。
講述突然就停了下來。
並非有意,而是從一個話題跳轉到另一個話題時會有的停頓,只是稍微長了些。
“理查德,我很開心。”人魚小姐輕輕靠住他的肩膀,“你真的找到我了。”
理查德沉默下來,他咳嗽兩聲,吐出血沫。
“真的…過去了很久,經歷了很多事。”戴安娜的聲音變得很輕,“如果是現在,我想我們應該都有足夠的勇氣,把當年沒說的話說出來。”
“…告別嗎。”理查德喃喃自語。
梨花給出了選擇,讓戴安娜以會逐漸失去自我的狀態存在下去,還是就此安眠。
可這選擇不應該全由理查德去做,戴安娜一直都很有主見,不論從前還是現在。
“我原本就這樣想。如果你還活着,就帶你離開。”理查德喘息着,“如果你死了,至少把屍體帶走,好好安葬。能再說上話已經很幸運了,我不打算…勉強你。”
“不,不是勉強,”戴安娜撫平理查德因痛苦而扭曲的眉頭,“如果我還活着,只要你對我伸出手,我不管多少次都會跟你走的。”
“可是親愛的,我已經死了,這是無法逆轉,不可抗拒的改變。是我必將經歷的,人生的一部分。”
理查德沒有迴應,溫室內陷入沉寂。
“還記得我們的婚禮嗎?那時候的我鬧了很大的亂子。”戴安娜輕聲說。
【“不論貧窮富有,生老病死,你們都願意不離不棄,直到最後嗎?”
“我願意。”
“我不願意。”
婚禮歡快的氣氛爲之一滯,賓客們驚訝地望着人魚小姐。
“貧窮與富有,衰弱與疾病,這些我都願意陪他度過,唯獨死亡不行。
“那是我的最後,並非他的。”
“理查德,你要答應我。”
穿着婚紗的人魚小姐伸出手。
“到那時給我一次認真的告別,然後帶着我的愛和回憶,迎接新的生活。”
“你願意嗎?”
理查德做了個深呼吸,鄭重地給她戴上戒指,“我願意。”】
“告別比想象中要難上太多…四十年前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結果自私地逃走了,”戴安娜伸手撫了撫丈夫的臉,“對不起。”
“沒,沒什麼。”理查德握住她的手背。
不敢告別的人不止她一個,爲了一句安慰在幽海飄蕩四十年的他…同樣算不上勇敢。
“我們都一樣,戴安娜。”理查德閉上眼睛,“都一樣。”
沙沙…
微風拂面,人魚小姐站起身,微笑着望向理查德,彷彿要把一生的愛意與溫柔,盡數通過目光傳遞給他。
“對我來說,人生是很多次的擦肩而過,相遇跟告別。”
“第一個遇到的人,最後一個告別的人都是你。”
“我真心覺得…自己幸福的像在做夢。”
戴安娜俯下身。
“要經常打理頭髮和鬍子,再換上西裝,怎麼搭配領帶我不是教過你嗎?”
“你瘦了很多,要按時喫飯。”
“理查德?”她歪了歪頭。
“…嗯。”
人魚小姐突然靠近,輕輕獻上一吻。
她又露出了那樣的笑容,那是向理查德伸出手,讓他帶自己離開時的笑容。
“再見啦。”她輕聲說,身體開始化作泡沫消散,像是童話裏的人魚。
“…再見。”理查德沙啞着迴應。
嘭!!
門被重重踹開,理查德和戴安娜詫異地回過頭。
王錦拎着被打暈的梨花,喘着粗氣大吼,
“給我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