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去哪?”沈萊低下頭,“我陪你去。”
栓萌聽到這句話,臉頰馬上暈染上了一層淡紅,有點慌張,又止不住地害羞:“我不知道。其實我纔剛來這裏,不是很熟悉。”她定了定神,“還是你帶路吧,我晚上九點前要回去酒店。”
沈萊瞭然地點了點頭,突然就想到了一個地方。
“我帶你去我住的地方看看吧。”
栓萌這下徹底沒出息地結巴了:“不好吧我們還,還不熟悉這麼快去你家不合適的”她越說頭越低,到後面,他都快聽不見她的聲音了。
沈萊倒是一臉淡定自若:“很快就熟悉了。”
栓萌:
說着,不由分說地牽起她就往自己家走去。
這次,他牽的是她的手,不是寬大的衣袖。
栓萌的手一到冬天就特別冰,即便是夏天也好不到哪去。她看過中醫,那老中醫嘰哩嗚啦說了一大串“脾虛體寒”之類的術語。但是吃了一大堆的中藥也只見效了一年,後來照舊。每到冬天她就把手就揣兜裏,沒事絕對不拿出來。
還記得她上初三那會兒,班上女生特別流行隨身攜帶一個小巧可愛的暖手袋。她覺得那玩意治標不治本,就沒浪費那個錢去買。同桌是一個特別可愛的萌妹子,大寒那天,她跟風揣了一個暖水袋來上課。
“冷死了冷死了,”她剛進課室就抱怨不停,看栓萌同學已經坐在那裏低頭做卷子了,便戳戳她的胳膊問道:“親愛的寶子你不冷啊?”
摸了下她冰涼的爪子,同桌瞬間炸了:“你什麼神奇物種啊?這麼冰的手也受得了?”
一邊說着,一邊大方地把她的暖水袋塞了過來:“來,滿滿的暖意。”
栓萌也沒跟她客氣,“嗯”了一聲,左手抱着暖手袋,右手接着寫東西。
過了一節課,下課的時候同桌妹子想她手應該暖得差不多了吧,就把暖水袋要了回來。
結果要回來的時候,一摸,暖水袋變成了冰袋。
再一摸她的手,比冰袋更冰。
同桌:“無良商家,說好的能恆溫八小時呢??”
栓萌:“剛剛物理課講的就是熱傳遞的規律,其實,這種情況很符合科學邏輯。”
同桌:“你以後別碰什麼暖手的東西了,給你用就是暴殄天物。”說着又去灌了一次熱水。
栓萌:“”
後來,她也的確不怎麼用暖手的東西。因爲,對付她的小寒手,真的一點用處沒有。
男人的手掌有些粗糙,手指緊握她的掌心,似乎還有點脫皮。但是手掌乾燥溫熱,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包裹着她的手,顯得她的爪子很小。
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全感,從指尖蔓延開來,涌遍她的身體。
沈萊捏着她的手,心裏在想,怎麼明明這麼軟的皮肉下,卻藏了一把硬硬的骨頭。她的手有些瘦,骨頭硌得沈萊有些疼。但是手掌卻很軟,還很冰涼。
好像聽母親說過,人的手腳冰涼好像是體質不好的表現。
看着身旁的這個女孩,他的手又收緊了些。
沈萊帶着她七轉八拐走了兩個街區,終於到了自己的房子。
一棟很高的公寓樓,沈萊租的是八樓,房東是個喜歡音樂的老大爺。老大爺朋友很多,以前時常來找他玩,這房子就是用來招待朋友的。但是最近一個老朋友生病了,他們就換了個地方聚,在湖邊找了個“這方風景獨好”的小木屋。老大爺的孩子們又不需要他照顧孫子,於是這房子便空了出來。
他聽過沈萊的音樂,覺得這個年輕人很有想法,風格很獨特,將來應該會有所成就。
他曾打趣沈萊:“你怎麼不回中國發展?國內的市場可比歐美的要有潛力得多,特別是很久都沒有什麼水花的華語樂壇。按你的能力,一定會一鳴驚人的。”
沈萊聽後笑了笑,說了句,會考慮的。
老大爺也不知道他是真考慮還是開玩笑,反正還年輕,前面機會多的是,也就沒深究這個話題。
栓萌進到他家,見裏邊的佈置十分簡單。沙發窗簾的顏色都是淡淡的卡其色,原木紋餐桌和茶几應該是一套的,能看出原來的主人是喜歡簡約風格,但是又保留了溫暖家居色調的人。廚房裏的儲物櫃也是原木紋,白色的料理臺收拾得整潔乾淨。屋子裏帶着淡淡的香味,栓萌分辨不出那是什麼香水。但和他身上差不多,很好聞。
“你帶我來這裏幹什麼呀?”她環顧四周,邊參觀廚房便問。
“想喝點什麼?”他本已經走進廚房準備打開冰箱,但是想到她手冷,又轉身去倒了杯熱水,加了些蜂蜜。
捧在手中,很暖。栓萌喝了一口,甜絲絲的滋味從舌尖開始蔓延。
他領着她到自己的書房裏坐,給栓萌聽了自己創作的歌。
在她聽歌的時候,沈萊覺得自己從來沒這麼緊張過,就連當時申請那個最難搞的音樂導師的面試都沒這麼緊張。
他其實很在乎別人對他的看法,一直都是。只是後來,有越來越多的人和自己看法不同,還自作聰明地站在聽“聽衆品味”的制高點上,隨意地對他的心血指手畫腳時,他便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根本不值得自己在乎。有些人的話,根本不值得自己去聽。
但她不一樣。
她短暫的出現,已經佔據了他心中那個至高的位置。
沈萊很在乎她的看法,很想知道她對於自己音樂的見解。看她的表情越來越凝重,還皺起了細細的眉毛。他有些慌了,乾燥的手心已經沁出了些許冷汗。
他閉上眼睛,告訴自己這只是暫時的,她會理解自己的音樂的。
沈萊很相信自己的直覺。
等他再睜開眼時,他看到栓萌的雙眼微紅,有兩顆淚掛在眼瞼,要掉不掉的樣子看起來委屈的不行。
他急忙拿了一張抽紙,替她拭去眼淚,問她:“怎麼了?”
栓萌摘下耳機,沒接他的話,深呼吸平復了一會。
“我我彷彿看到了那個男孩的樣子。想到他明明知道,再也沒辦法和自己心愛的人相見,明明知道那只是一場夢,卻還在寒冷天中苦苦等待,他在等待一個,不可能來赴約的人啊。而且,裏面很多處歌詞,都暗示他是知道事情的真相的,但是他卻裝作不知道,他在欺騙自己的心。我想,在這世界上,欺騙別人很容易,因爲你的心不會痛。但是,或許只有在心疼得無法呼吸時,纔會選擇自欺以麻痹神經吧。他一定很愛那個女孩,不然怎麼會近乎信仰般等待一個不可能的人?”栓萌覺得自己有點矯情了,聽個歌也能哭出來。吸了吸鼻子,“對不起啊,或許你本來沒想到這麼多的。我有時候會自己腦補很多東西,學校里老師誇我說這是‘發散思維’。但是我知道,有時這並不是一件好事——除了在做詩歌閱讀的時候,”她朝他眨了眨眼睛,“不然,容易帶來麻煩。”
沈萊靜靜地聽她講完,心裏震動。
在這首歌裏,實際上,他並沒有刻意渲染悲傷的氣氛。甚至很多處的歌詞,即便是同樣的意思,他都有意選擇了更積極的表達方式。如果換一個人去聽,只聽一次的情況下,或許並不能聽出其中的傷感和絕望。
創作這首歌時,他的靈感來自於一個自己做過的夢,悲傷的噩夢。但是他並不想讓別人太過沉浸於負面情緒中,又很想記錄下那個特別的夢境,就想用一種積極的方式表現出來。而歌裏包含的那層個人色彩很濃的,幽暗深沉的悲傷,被創作者親手撕碎了,揉進了歌中。用漂亮的外殼包裹了起來。
他給別人聽過這首歌,在他們的耳朵裏,這是一個有着完美結局的愛情故事。
只有她,聽出了他內心的傷痛和情緒。
看到了在面具之下的,更真實卻破碎的靈魂。
沈萊突然很想將眼前這個女孩子擁入懷中。他想,她的心這麼柔軟敏感,身體肯定也軟得像一張天鵝絨的毯子。
但是理智將他腦子裏的衝動一一扼住。
他怕自己失控。
沈萊轉移視線,冷靜地點了點頭,讚許地說:“你說的,正是我想表達的。”
栓萌看他一臉“他鄉遇知音”的滿意表情,有點慶幸。幸好自己沒說錯話,他們這些藝術家,應該都有個怪脾氣吧。
她又聽了其他的歌,聽完之後照樣跟他分享了自己的想法。
有些歌的風格是她沒接觸過的,他也很耐心地跟她講一些專業上面的東西。雖然到後面術語多到她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但是聽着他流暢又有磁性的聲音,也覺得有趣。
無一例外,她喜歡沈萊所有的風格,所有的作品。包括那兩段沒有錄完的demo,她都纏着他翻來覆去地聽了好幾遍。有些鼓點的聲音很有節奏感,她就在旁邊閉着眼睛搖頭晃腦。
沈萊見她完全沉浸在自己創造的音樂世界裏,好笑地問她要不要把歌曲錄下來,完全沒想過音源泄露的風險。
她欣喜極了,看到手機上傳來的幾個音頻文件,臉上綻放了一個大大的笑容。露出了幾顆潔白的齒貝,眼睛彎成了一條狹長的縫,裏面好像藏了幾顆細碎的星星。
沈萊很喜歡看她笑。她一笑,彷彿把窗外的太陽搬了進來,整個屋子都晴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