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高坐在鳳位上，身邊只有一個老嬤嬤在伺候。趙郃坐在下面，手邊剛端上來的茶還冒着熱氣。
這暑日，皇后倒是賞給了他一盞熱茶。
趙郃半闔着眉眼，手指在桌面上輕叩，寂靜無聲的大殿內只有這點動靜。
好半晌，皇后終於是忍不住了，她那施粉摸黛的臉上開始出現惱怒的神情，長長的指甲嵌入手心。
宋嬤嬤是閨閣裏就跟在皇后身邊的老人了，對她的一舉一動最瞭解不過，見這般模樣，連忙出聲道：“殿下前日未來賞花宴，娘娘焦心的很，唸叨殿下許久了。”
趙郃頭也不擡，低低應了一聲：“多謝母后關懷。”
然後就又沒有了動靜。
皇后閉上眼睛，深深沉了兩口氣，這個孽子，從進了鳳儀宮就是這般作態，對她的問話安排一律不應，慣會用些二兩撥千斤的招數，讓她打不得罵不得。
“孫丞相的嫡女那日本宮看了，大家閨秀，飽讀詩書，可堪大任。”
趙郃扯了扯嘴角，“一個太子妃的位置倒也是大任。”
“近些日子你父皇對趙珏厚愛有加，一連好幾個事務都派到了他身上，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能和你平分秋色，賢妃母家駐守邊關，手握兵權，對我們是個隱患。”
“趙郃，本宮的心思你很清楚。”
趙郃的手撫在杯沿處，沒一會指尖就凝成了霧滴，堪堪欲墜，“與孫丞相與虎謀皮？如今這朝堂上父皇最痛恨的怕就是丞相這個位置了吧。”
皇后：“顧候家的女兒也……”
趙郃：“趙珏才學疏淺，不足爲慮，賢妃母家兵權也不過十之一二。這些都不是最大的隱患，最大的隱患是父皇的心思。”
趙承偉想要朝堂安穩，大可有千萬種方法，卻偏偏鋌而走險養虎爲患，引得皇權鬥爭，這其中風險危害他不可能不知道。
而趙郃手中的權利從來都沒有擴大過。
皇后皺眉，“你的意思是？”
“母后有空還是多看看後宮吧，前朝的事情我自有決斷。”
趙郃說罷，就起身向外走去，連明面上的行禮都沒有。
“你站住！”皇后匆匆起身從高位上走了下來，“趙郃，東宮的人本宮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計較，但皇上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前日太子殿下帶女眷遊湖的消息早就已經傳遍了朝堂。
趙郃：“他兩年前就知道了。”
“本宮和皇上容着你把她當個雀鳥養着玩，但你心裏要清楚，她是什麼身份，早晚她都是個禍害。”
“早有承歡殿那位，我這又算得了什麼？”
話說到這裏，也算是挑破了那層窗戶紙。趙郃大張旗鼓的帶着陶陶出去，棄了賞花宴，就已經是告訴皇后，告訴皇上，他要做什麼。
“你！她到底有什麼好，不過是個……”皇后指着趙郃，目眥欲裂，卻在觸到趙郃那陰冷狠烈的目光時止不住打了個寒顫。
“好好好，本宮知道你要她，可是等你登上了帝位後，再徐徐圖之也不遲，何必急於這一時。”皇后到嘴邊的話生生轉了個彎。
其實趙郃有千百種藉口來說服皇后站在他這邊，陶陶的身份是把雙刃劍，用得好了就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他大可以向皇后編造一個藉口，一箭雙鵰。
可他看着這偌大宮殿，糜亂奢華卻如同冰窟，好像一個巨大的漩渦要把所有人一起重重拽入深淵，永不超生。
他突然就不想那樣做了，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能護得住一個人。
趙郃：“那就請娘娘好好圖謀吧。”
看着趙郃頭也不回的離開，對於她的話顯然一個字也沒有放在心上，皇后氣得紅了臉，拿起手邊的茶盞就擲到了地上，茶盞裏滾燙的熱水濺到了她的手腕，通紅一片。
“狐狸精，賤皮子，大的小的都要來禍害本宮，好啊，真好。”
宋嬤嬤：“哎呦，娘娘，仔細您的手，來人吶，快請太醫！”
皇后目不轉睛地盯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碎片，冷笑出聲：“真不愧是趙承偉的好太子，一個模子裏的噁心。”
“娘娘，哎呦我的娘娘，您慎言啊！”
皇后：“呵，慎言，天下的言官都怕他們，本宮不怕，本宮就是要說。”
宋嬤嬤拍了拍皇后的後背，讓她冷靜一下，“娘娘，奴婢知道您心裏苦，可日子還得過下去，我們現在還不能輕舉妄動。”
皇后呼哧呼哧喘着氣，癱坐在椅子上，佝僂着背，瞬間好像老了不少，雍容華貴的裝扮此刻都像是沉重的枷鎖，困住了她。
“嬤嬤，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她待在這深宮中彷彿永無止境的黑暗。
宋嬤嬤：“娘娘，會過去的，都會過去的。”
她握着皇后的手，能感受到她止不住的顫抖。
皇后無力的垂着頭坐在那裏雙眼空洞無神，整個人都失去了生機。
不知過了多久，她緩緩起身，理了理鬢角，面上又掛起了皇后的威嚴，彷彿剛纔的一切只是個假象。
“走，我們去長樂殿，有些好消息想必貴妃娘娘還不知道呢。”
宋嬤嬤擔憂的在後面叫了一聲，卻又拗不過皇后，只能趕緊跟上。
鳳儀宮裏的兵荒馬亂趙郃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漫步走在狹長的宮道上，身後跟着耿川柏。
“殿下，都已經處理好了。”
趙郃應了一聲，他繞到了長樂宮的後牆處，“這裏的水通向宮外何處？”
貴妃是江南人，皇帝爲了討她歡心，承歡殿一應樓閣都重新修繕過，全是煙雨婉婉。
陶陶住進東宮的第一天，耿川柏就奉命調查過承歡殿的一切，事無鉅細。
“接過西面暗渠，從冷宮處出宮，直通城外。”
趙郃望着那汩汩細流，眼神眯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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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內，陶陶正和青黛一起描着繡樣，是並蒂蓮。
“姑娘歇會吧，你該喝藥了。”
陶陶撇撇嘴，看着那黑黢黢的藥汁皺緊了眉頭，最後還是接了過來一鼓作氣一飲而盡。
喝完以後，她就皺巴着小臉趴在了桌子上，繡樣也被扔到了地上。
“青黛，好苦好苦，我最討厭喝藥了，明明我身體就很好啊，爲什麼要喝藥！”
青黛習以爲常的收起藥碗，把地上的繡樣撿了起來，“姑娘乖乖喝藥，往後每個月小日子也能少受點折磨。”
“嗯？”
青黛：“姑娘不知道嘛，太子殿下這次請了最好的女子聖手來爲姑娘調理身體。據說那太醫厲害的很，不用一年姑娘就能懷上小殿下。”
陶陶：“……”趙郃他……
陶陶微微垂了眼眸，手中攪動着衣袖，沒有說話。
她在東宮兩年，進來第一天趙郃就已經對她親親抱抱了，雖說二人有時也會同榻小憩一會，但趙郃從未碰過她。
其實若是趙郃想要她，陶陶是拒絕不了的，她也不會拒絕。
但懷孕……她從未想過，趙郃呢？他真的是這個意思嗎？
“青黛，你聽誰說的這些？”
“耿侍衛啊，奴婢親耳聽到那太醫和耿侍衛說的。耿侍衛還給那太醫不少的銀錢呢。”
陶陶：“好青黛，我想喫蜜餞了。”
“姑娘剛喝完藥，且等片刻，壞了藥性就不好了。”青黛看着陶陶水汪汪的大眼睛，被她盯了片刻，終究是敗下陣來。
“姑娘稍等，奴婢去小廚房拿些淡口的喫食。”
“好，就知道青黛最好了。”
“幾顆蜜餞就把你收買了？她最好？”
趙郃陰惻惻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人未至聲先到。
青黛立馬跪地求饒，“殿下恕罪，姑娘是小孩子脾性，不是……”
趙郃揮了揮手，讓青黛下去，臨走還吩咐道：“以後喝完藥不許給她蜜餞。”
青黛：“是。”
陶陶欲哭無淚，剛剛本就被青黛的一番話亂了心神，這會又被趙郃兇了一頓，嘴巴一抿，淚花就要閃爍。
“不許哭。”
趙郃捏住她的兩頰，逼得陶陶嘟起了嘴，眼淚生生被堵在了眼眶裏。
陶陶抽了抽鼻子，把淚包憋了回去，她拿起繡樣放在一邊，邊整理，邊說：“你又欺負我。”
趙郃也不反駁，他坐在陶陶身側就那麼直勾勾看着她。
陶陶感覺到了他的不高興，是因爲自己剛剛那句話嗎？
她拿眼神偷偷撇趙郃兩下，發現他的眉頭越皺越緊，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太子殿下從來沒有這樣過。
陶陶用手悄悄拽了拽趙郃的衣袖，“你生氣了嗎？我以後不說了，只有太子殿下對我最好啦。”
趙郃沒有迴應，他還是那樣神情不明的看着陶陶。
盯得她心裏直髮慌。
“殿下。”
“陶陶。”
趙郃：“你先說。”
陶陶：“殿下先說。”
窗外的風聲颯颯作響，撥動了竹簾。有一角竹簾系得不緊，在柱子上撞了兩下便散了開來，直直垂到地上。
遮住了窗外光景。
趙郃：“貴妃有孕了。”
“嘶。”陶陶手中的針戳到了手指，片刻間繡樣就映出一片深紅，一滴血珠滲開來，污糟了那嬌豔欲滴的並蒂蓮。
大雍八年，貴妃有孕，皇家甚喜，大赦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