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朋滿座，觥籌交錯。
李家嫡出小姐李嫣然此刻正站在繡樓上，俯視着下面。
細細柳葉眉，淺淺一泓水，綾羅在身，楊柳之態。
侍女：“小姐，老爺來了。”
李嫣然沒有回頭，還是直愣愣站在窗邊，不過這一次她看向的是城西方向。
“嫣然，太子殿下南山遇刺，這一時半會怕是來不了了。”
李嫣然：“他在京都，就會來嗎？”
“爹一定會讓你成爲太子妃的。”
李嫣然：“成爲太子妃以後呢？幫爹爹蛇鼠兩端？”
“嫣然！”
“爹能來這裏給我喫定心丸，想必是城西的事情敗露了吧。”
李季：“你在說什麼亂七八糟的，讓你成爲太子妃你不高興嗎？這可是你的願望啊。”
“是我的願望？是啊，是我的願望，這滿京都誰不知道李家小姐癡戀太子殿下，憂思成疾。”
李季皺眉，語氣嚴厲了不少，“嫣然，不要胡鬧。”
李嫣然從窗邊緩緩向李季走去，她面色嘲弄，步伐堅定，竟是一點也沒有剛纔的弱女子姿態。
“爹不是一直都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嗎？怎麼如今不敢面對了？”
李季：“……”
李嫣然：“你和趙珏在城西威逼利誘，做了個賊窩，所有的人掩着耳目運糧偷鐵，是爲臨城屯兵造勢。私兵多了，人口簿上的名字要怎麼抹掉呢？
瘟疫，一場突如其來，所有人都查不出病因的瘟疫。聽說臨城東邊死了大半，竟然一點消息都沒有傳到上面。
李大人倒是好本事，趙珏有你在身邊，可真是如虎添翼啊。”
李季：“嫣然……”
“本來一切都計劃的十分完美，就算有人查到那個賊窩也不會發現什麼，裏面早都是你安排好的人。那場大火，是你放的。”
李季突然笑了一聲，面對李嫣然的字字珠璣，他十分驕傲，“不愧是我的女兒，厲害。沒錯，那場大火是我放的，瘟疫的事情我本來也沒想瞞多久，一場大火可以是防疫的結束，也可以是所有的新生。”
臨城那裏出了岔子，竟然讓一些人逃了出來，他們一路上京，眼看着就要進了城。沒有什麼事情是永遠瞞得住的，既然到了這一步，不如他們主動把一切放在明面上。
有了瘟疫，流民不服從管教私逃，燒殺搶掠害了一個村子，一場大火，所有的人都可以看見京兆衙門捉匪徒，滅瘟疫。
天子腳下，一切安寧。
只可惜，趙珏沒和他商量，竟然派人私自追殺趙郃失了手。還讓趙郃正好撞見逃出來的那批人，抓了個正着。
沒有辦法，只能改變計劃，殺了那些流民，死無對證。
大火也是意外，天災。
李季：“嫣然，只要你聽話，你想要什麼爹都可以給你。”
李嫣然嘆氣：“我和爹說過，陛下不會把位子給趙郃，就更不可能給趙珏，你的圖謀只是惘然。”
李季聽到這話，激動了起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爹不去搏一搏怎麼知道這事成不了！嫣然，你不要怪爹利用你，爹都是爲了你好。”
“爲了我好，爲了我好，又是這句話，爲了我好你就不會讓我娘給紀家小姐下毒。李季，我可真是你的女兒，你想做什麼，我知道的清清楚楚。
你想控制住趙郃，讓他對你報恩，但你沒料到紀元元竟然在最後關頭把趙郃推開了，你失去了這個機會，甚至讓趙郃察覺到了你。
沒辦法，你只能轉向趙珏，利用他對我的愛慕和他的野心，一步步讓他和趙郃分庭而爭。你今天讓趙郃過來，恐怕就沒想讓他乾乾淨淨走出李家吧。”
李嫣然把她手邊的酒撒在地上，嘲諷極了，“這酒可真是個好東西。”
李季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這個女兒冰雪聰明，心思勝及旁人，他也想過李嫣然會猜到他所有的事情，但他沒想過她會如此直白的說出來。
是要和他撕破臉皮？
李季：“你都知道，可你還是都讓爹做了。”
李嫣然：“是，因爲我不在乎誰最後登上皇位，我也不在乎爹要把我送到哪裏去。”
李季：“那你今日之話又爲何？”
李嫣然：“爹，收手吧，京都要變天了。當年一步錯，步步錯，一切都來不及了。”
李季哈哈大笑，平靜的神色變得猙獰起來。
他早年間不過一鄉間教書先生，能走到今天的地位，靠的就是識人的本事做到順勢而爲。
收手？怎麼可能收手。
李季：“咱們這位陛下最喜的便是卸磨殺驢之式，他對我們這些知道太多祕密的人早就忍不住了。收手？我收手了，他能收手嗎？”
李嫣然：“你離開京都，我保你一條命。”
話既然說到這裏，一切都說開了。
李嫣然把酒杯往地上隨手一擲，又恢復了那弱不禁風的模樣，彷彿剛纔的一切都和她沒有關係。
“那就請李大人好自爲之吧，請便。”
李嫣然不在說話，就連眼神都從李季身上挪了開，擺明送客。
李季深深看了李嫣然一眼，轉身向外推開房門，要邁出去的腳突然停在了那裏，“我不知道你是誰的人，但你永遠是我的女兒。”
李嫣然：“你的女兒早就在你逼死髮妻的時候就一道死了。”
李季聞言一怔，身影一下子佝僂了不少，“嫣然，我當初不應該讓你跟着你娘離開我身邊，爹悔極了。”
說罷，他便一深一淺得離開了。
李嫣然身邊的貼身侍女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她面前，遞上一張白紙。
“小姐，可以開始行動了。”
“嗯，告訴她，我會做好的。”
“小姐，中秋家宴是否要去？”
李嫣然撥弄着花盆裏開得正嬌豔的花兒，沉默了許久，久到侍女又催促了她一聲，她才恍若回神。
“不去了，近日實在是疲倦，累了。”
“是。”
起了風，天上的雲朵都被吹到了一起，遮蔽住了所有亮光。
出了繡樓的李季，老遠就看見了趙珏。
“參加三皇子。”
“免禮，嫣然怎麼樣了，可是又哭了？”
趙珏是真的喜歡李嫣然，眼裏都是着急。
李季躬着身子，“多謝殿下關心，嫣然剛喝了藥，已經歇息了。”
趙珏悶悶“嗯”了一聲。
“殿下城西那裏怎麼樣了？手腳可是收回來了？”
“折損了個京兆府尹，底子怕是保不住了。臨城那裏得另尋路子。”
李季：“這事只要太子不親自去查，我們就能把臨城護得住，殿下不必擔心。”
“如今這眼下最着急的事情是貴妃肚子裏的孩子。若是這個孩子平安長大，那麼我們在圖謀什麼都沒有用了。”
這些趙珏當然知道，他也是着急，可是宮裏父皇實在是用了大力氣，他根本使不上勁。
“長樂宮我們插不進去手，母妃那裏也沒有路子。以前倒是沒發現王若語有這個本事，安安靜靜一夜之間，長樂宮所有釘子都沒有了。”
趙珏語氣裏滿是痛恨與厭惡。
李季捋了捋鬍子：“王家女，當年也是風姿出衆，自然不是什麼等閒之輩。這幾年她又獨得皇上寵愛，能站的住長樂宮也不是什麼難事。”
趙珏：“那可如何是好？這個孽障是一定要除去的。”
“我們都進不去，但有一個人可以。”
“誰？”
“東宮的金絲雀。”
“她？”提到她，趙珏都要恍惚一下，他從未見過如此美豔動人的女子，怪不得趙郃把她護着當個寶。
“是，太子已經通報了皇上，中秋家宴帶她入宮。”
趙珏：“此事我已知曉。”
中秋家宴是什麼地方，除了皇親國戚和重要大臣，旁人根本去不了。這樣的地方，趙郃帶着她過來，真不知道還說他是聰明，還是蠢。
李季：“早前貴妃娘娘已經求了恩典要見她的女兒，若是我們能讓金絲雀留在長樂宮，就算我們不動手，太子也一定會想辦法。”
“趙郃能控制得了她嗎？”
李季意味深長的笑了，“殿下以爲這世間除了情愛還有什麼更好的方法來掌握一個女子嗎？太子這幾日的招搖過市，何嘗不是對她的安撫與拉攏？”
“你是說……”
“一個是多年未見，懷有他人之子的貴妃，一個是她全心全意愛慕，甚至願意呵護她的愛人。她會怎麼選？”
趙珏恍然大悟，“父皇那裏肯定會提防的。”
李季湊到趙珏身前，低聲說着，“衆人拾柴火焰高，只要我們所有人都給她添一把柴，此事不是沒有可能。”
“哈哈哈哈，李大人果然好謀劃，厲害厲害，那到時還要多多仰仗大人了。”
李季彎腰躬身，“殿下謬讚了，這都是臣應盡之本分，還請殿下多多寬恕小女愚昧。”
趙珏擺了擺手，並不在意。
“嫣然只要開心就好，本皇子不會與她一般計較的。”
“謝陛下。”
李季半斂着眼皮，遮住了所有神情。他跟在趙珏身後，心思難辨。
你有你的張良計，我有我的過牆梯。
不過是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