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偷聽這件事是我不對,可是我沒有辦法直接跟她對話。”寶叔輕輕嘆了口氣,“我跟她表明心意以後,她就不肯再見我了。”
兩人之間一時無話。
寶叔是不知道該說什麼,而京墨卻是不知道怎麼開口。
“或許…”她張張嘴,試圖從雜亂無章的事情中理出一絲頭緒來。
“或許,咱們應該去找找她的父母,看能不能從他們那邊找出個方法來。”
京墨隱瞞了她向白檀求助的事情,沒有告訴寶叔,而是跟他說起了另一個方法。
“那…那你知道她父母家住在何處嗎?”
寶叔眼睛一亮,連忙追問道。
這個問題問住了京墨,她搖搖頭,思索起來。
“我雖然不知道,不過另一個人倒是有可能知道。”她的腦海裏突然浮現起塗嬤嬤的身影,畢竟曾經的如意與廚房多有交集,塗嬤嬤知道她家的地址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
“你在這兒稍微等我一下,我去廚房一趟。”
寶叔是外人,不好在白府裏頭隨意地行走,京墨便囑咐他在這兒等自己,就匆匆趕去了廚房。
塗嬤嬤正好在廚房忙碌,似乎正在爲今日的午膳而做準備。
她昨夜似乎是沒有睡好,眼睛周圍一圈濃濃的黑色,臉上滿滿都是憔悴,整個人都是恍惚的。她拿着刀的手微微顫抖,舉了半天才放下,轉而又拿起另一把刀來比劃,待要落下時又停住,又拿起之前那把刀來。就這樣來回重複了好幾次,纔將兩把刀都扔在一邊,重重地嘆着口氣。
“塗嬤嬤!”
京墨只裝作沒看見的樣子,一如從前那般嬌憨可愛地喚她。
只是這一次,她的聲音竟然將塗嬤嬤嚇了一大跳,險些將面前的案板都掀開去。
“哦…怎麼、怎麼是你啊?你怎麼來了?”
塗嬤嬤臉色都白了,卻還強撐着跟京墨打了招呼。
“嬤嬤,我來是想問問你件事。”京墨也是笑意盈盈地答應着,“你還記得那如意姐姐嗎?你可知道她家住何處?”
她的問題並不難回答,卻叫塗嬤嬤整個人都僵硬住了。
“你怎麼,怎麼突然問這個?”
“怎麼了?”
京墨眨着一雙大眼,一臉迷惑。
“沒事…”塗嬤嬤張張嘴,卻憋不出話來,臉上的笑容幾乎保持不住。
“就是我記性不太好,記不住她家在哪呢。”
她的話卻突然叫京墨意識到,已經很久沒有在廚房見到過如意的身影了。
“是嗎?那我就不打擾嬤嬤忙碌了。”
京墨臉上的笑容不變,向塗嬤嬤行過禮便告辭了。她能聽出來塗嬤嬤的敷衍,從前塗嬤嬤可是說過,她都是從如意家採購果蔬的,怎麼會不知道她家在哪裏呢?腦海之中一瞬間便有所明悟,再次看向塗嬤嬤的視線便帶了幾分意味深長。
“嬤嬤再見。”
塗嬤嬤亦是看得出來她微微變了樣的視線,臉色更加難看幾分,擡起僵硬的手,勉強扯扯嘴角:“好好好,再見再見。”
從廚房出來,京墨心裏有些無奈,眼看着從塗嬤嬤哪兒得不到什麼有用的信息了,乾脆就不去從她那裏打聽了。
京墨踟躕片刻,倒是想起來,當初認識如意的可不是隻有塗嬤嬤一個人。塗嬤嬤這兒問不出結果來,倒不如去問問那些其他人。
廚房裏現在忙碌的那幾個人聽見了她們的交談,估計是問不出什麼了。
可是其他的廚娘,她也不太熟悉。
正猶豫着,就見玉簪往廚房這兒來了。
京墨眼睛一亮,與其問那些極有可能與塗嬤嬤串通一氣的廚娘,倒不如去問問玉簪。她可是掌事大丫鬟,整個白府的上下事宜都會經手於她和豆蔻,說不定她也知道關於如意的事情。
“玉簪姐姐!”
京墨連忙喊道,遠遠就跟玉簪伸手打招呼。
玉簪今日倒是沒什麼急事,聽見是她,也笑眯眯地跟她揮了揮手:“你怎麼在這兒?”
幾步跑到玉簪身邊,京墨還不待平息氣息,就問道:“姐姐可還記得從前給府上送果蔬的人家是誰嗎?”
“你問這個做什麼?”玉簪一愣,一邊好奇地問,一邊思索起來,“好像是一戶姓林的人家,平日裏都是叫他女兒來送菜的。不過他家後來好像是落難了,怎麼了?”
“姐姐還記得他們家在哪裏嘛?”
見她似乎有些印象,京墨連忙追問。
將那地址記在心裏,京墨準備重複一遍,看看有沒有記錯:“就在後門巷子口…在哪兒?”
京墨臉色一遍,聲音都打着顫,幾乎要說不出來話了。
後門巷子口左數第一家,那不就是那日聽見如意慘叫聲開了門的那戶人家嗎?如果他們就是如意的父母,聽見自己女兒受了苦,第一反應居然是緊閉門窗。
“對,就是那兒。”玉簪點點頭,似乎是想起來他們做的些齷齪事來,臉上浮現出些許厭惡,“他們那一家子,可真不是什麼好東西,平日裏一點事都不做,全都丟給他們那個女兒做。領賞的時候倒是跑的快,一點好東西都不給他們家閨女留着。”
玉簪還想再說什麼,就見京墨臉上分外難看,這才止住話頭。
“怎麼了?”
她有些擔心地問道,還以爲是自己說的話嚇到了京墨,正要再說點什麼安慰她,便聽見京墨急急忙忙地告辭。
“我還有些事要做,就不在這兒陪姐姐了。”
一臉茫然地看着京墨遠去的背影,玉簪半晌才點點頭。
“你是說,那對老夫妻就是如意的父母?”
寶叔亦是一臉的難以置信,他猛地起身,左右來回轉了好幾圈,才重重地錘了一下回廊柱子,臉上憤憤之色難以掩蓋。
“怎會有這樣的父母。”
他還想在說什麼,又想起這畢竟是如意的父母,也只好住了口。
“不行,我去找他們去。”
寶叔起起坐坐了好幾回,還是難以接受,還不等京墨說什麼,就衝出了後門。
京墨嘆了口氣,知道寶叔即是去找了,恐怕也沒什麼結果。當初他們就沒有去幫如意一把,這會兒即是再去找,估計也沒什麼結果。
她心裏煩躁的不行,既是爲了如意,也是因爲這幾日事事都不順心的緣故。
寶叔去了沒一會兒,就失魂落魄的回來了。只一眼,她便知道恐怕是沒什麼結果。雖然說早有預料,可她心裏還是有些無力。
看門的嬤嬤本來怒氣衝衝地出來,想要訓斥幾句去而復返的寶叔,可看了一眼他的臉色,也就只冷哼了幾聲,沒再多說什麼。
“怎麼辦…”
他就像是失了魂一般,腳步都虛浮着,看向京墨的眼神裏都沒有光彩了一般。
“先放寬心吧,如意姐姐現在在醫館裏頭呆着,應該也沒什麼大問題了。至於其他的,咱們如今也只好從長計議了。”
京墨安慰了幾句,卻沒什麼用。
寶叔跌坐在地上,捂着臉,聲音都哽咽了:“你知道嗎?她告訴過我她臉上的傷是怎麼來的。”
“那是她小時候,她的母親因爲她不小心打翻了醬油進油鍋裏,就將那滾燙的沸水潑在了她的臉上,她的眼睛從那時起就落下來病根子。”
他急急地喘息幾聲,隱隱有晶瑩之色從他的手指之間洇了出來。
“我還不相信,我勸她,父母對子女都是掏心窩子一般的好,一定是有什麼誤會。我還叫她以後有時間了去跟她的爹孃道個歉——我以爲是她做錯了什麼。”
這又是京墨第一次聽見的事情。
“還有很多事情,她都跟我說了。可我不相信,我只覺得是她不服軟,我勸她去找找她爹孃。現在想想,我每說一句勸她的話,就是在她的心窩子上插一把刀。”
“我跟她說,我以後會對她好,可是我從一開始就做錯了,難怪她會不接受我。”
寶叔說不出話來了,他崩潰地哭出了聲,引得路過的丫鬟都忍不住側目而視。還有的人在小聲猜測着,議論着,卻不上前。
“別哭了寶叔。”
京墨連忙從懷裏摸出來一副手帕遞過去,卻被寶叔拒絕了。
“我不是哭我自己,我是替她委屈。”
寶叔抹着眼淚,幾乎說不出話來。
“我才受了這麼些非議,而她呢?她已經被人指指點點很久了,卻依舊是那麼善良努力。”
“她臉上的傷疤,一次又一次地烙印在臉上,從來沒好過。她爹孃生氣了,就扇她那半張受傷的臉;她那個惡毒的…惡毒的丈夫,每次喝的酩酊大醉,就用針扎,用鞭子抽,用小匕首劃。”
也許是發泄出來了,寶叔漸漸平靜下來,只是他還擋着臉,聲音裏還帶着哭腔。
“我替她委屈,我也痛恨我自己。爲什麼我沒有早點出現,早點幫助她呢?”
京墨有些無措,擡了擡手,安撫一般地拍了拍寶叔的肩膀。
“寶叔,”想了想,她開口問道,“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爲什麼喜歡如意姐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