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墨腳步猛然頓住,難以置信的望向連翹。
四周無人,連翹纔敢對她說說心裏話。
“這是夫人的意思,我也答應了下來。”連翹笑着,卻笑的比哭還難看,“我沒有辦法留在月出閣,別的地方也不缺人。夫人問過我的意思,就把我送過來了。”
她偏過頭,不敢再看京墨的臉,聲音已經哽咽的不像樣子:“這幾日我們已經開始收拾東西準備要出發,我還怕等不到你醒過來呢。好在你今日上門來,我瞧着你雖然還有些踉蹌,身子卻好多了,這樣一來,我也能放下心離開了。”
“爲什麼不能留在月出閣?你既然已經改名了,爲什麼還不能留在那裏?”
京墨記得曾經聽連翹說起過,因爲穆蓮漪的緣故,她不得已要改名字。可是現在既然改名叫連翹,那爲什麼還會被趕走呢?
“你還記得品鶯嗎?她死了。”
“什麼?”
還不等待京墨從這爆炸般的消息之中緩解過來,連翹又道:“她原本被關押在下人院裏,只等着過幾天送去大牢就好。可是那日不知怎的,她突然跑了出來,甚至還衝進了月出閣。那日不是我當值,卻只有我在。我攔了許久都沒能攔住,叫她衝撞了表小姐和表少爺。”
“所以,他們就找了個由頭,將你趕走了?”
京墨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你還記得原先月出閣的那個大丫鬟嗎?表小姐一來,她身邊的丫鬟婆子就將原先的大丫鬟排擠了出去。因着這件事,她心裏一直憋着氣,這一次出了事,眼看着就要拿她出來頂罪,她也不樂意,於是推出去我。”
連翹說着,眼圈裏的淚珠子一點一點落下,打溼了衣襟。
“她原本告訴我,只要我答應下所有的事情,她就祈求夫人將我調進其他院子。我本不相信,可耐不住她一直的請求,於是答應下說是我當值。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原本該當值的人,就是她。”
“可我並沒有如她所說,調入別的院子。而後我偶然聽說,是她與品鶯私交甚好,那一次也是品鶯來找她,才驚嚇了夫人的那兩位表親。我不甘心,去找她對峙,卻意外看見她逼死品鶯……”
“你說什麼?”
京墨驚愕地問道。她聽的迷迷糊糊的,彷彿是在聽天方夜譚一樣,突然得知品鶯是被逼死的,下意識地驚呼出聲。
“……很驚訝嗎?也許更叫你驚訝的是,這是夫人默許的。”
白夫人默許品鶯死去,這又是爲了什麼?
按照連翹的性格,不是有了十成十的把握,她是不會亂說的。
“夫人知道我看見了事情經過,我也就不能再留下。”連翹笑的委屈,“我就被轉手送了人。不過月出閣原先的丫鬟婆子,也一起被髮賣。那個所謂的大丫鬟,估計也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吧。”
“我們這羣做丫鬟的,最好的出路就是放了做良籍,差一些就是被那些達官貴人看中,做了個姨太太。我不求別的,只求平平安安,就滿足了,哪怕……”
她沒說下去,反而頓了頓,小聲附在京墨耳畔叮囑:“你病中這幾日,府裏發賣出去好多人,原先伺候在采薇堂的更是一個也沒留下。我留意過,大多數是跟奉禾比較熟悉的。相比起他們,我也算是去了個好地方。”
“哪裏算什麼好地方!”
京墨眼睛也跟着紅了,她與連翹相處這一年,彼此性情相投,幾乎是當做了家人,冷不丁得知要分別心情怎麼能好的起來。
“這縣令還不知道是什麼人,要是個壞心思的,我只怕你……”
她說不下去了,捂着臉就要哭出聲來。這下輪到連翹有些哭笑不得了,連忙拉着她的手安慰:“縣令真不是什麼壞人,我哭是因爲捨不得你……哎呀!你跟我去見見這位縣令,就知道他不是個壞人了。”
只是到底還是沒能見成。
白夫人遣了人來,急着叫回京墨。
“這也算是個好事情,夫人看重你,我走了也就放心的多。至於我,你更是不用擔憂,我這個新的主人旁的不說,品行是一等一的好,等我去了京都,安頓好一切,再跟你細細說明白。”
白府來的人催得急,連翹只好送着京墨出去。
見她這麼說了,京墨也只好勉強放心,一步三回頭地上了馬車。
寶叔駕着車,風馳電騁地趕回白府。
臨進去之前,京墨又被寶叔喊住了:“京墨丫頭,謝謝你。”
京墨微微一愣,“謝我做什麼?”
“什麼都謝謝你。”
寶叔笑的憨厚,更叫她摸不着頭腦。
“我明日就請假去看看我老孃,這些天忙碌着這裏的事情,虧待她不少。也不能一直把她放在莊子上,等我過些日子租個屋子,就將她接過來,我貼身伺候着她。”他頓了頓,直起原本佝僂着的身子,有些不好意思道,“還有……還有如意。”
許久,京墨才點點頭:“是的,都會好起來的。”
她轉身進了白府。
“你可回來了,夫人在葳蕤院等你。”
玉簪就在門口候着,像是等了很久的模樣。見她回來,就連忙帶路往裏走。
“玉簪姐姐一直在等我嗎?”
京墨連忙快走幾步,跟上玉簪的腳步,偏着頭問。
“倒不是等你,是夫人那兒……”
玉簪眼中有些無奈,步子又快了幾分,一回頭卻見京墨落下好幾步,這纔想起來京墨身子還沒好全,纔有些內疚地慢了步子。
“是夫人那兒有些事情,她想問問你願不願意……”
她張張嘴,卻不好意思說下去。
“算了,我不多嘴了,等着你見了夫人,叫她跟你說吧。”
看玉簪三言兩語說不清楚,京墨隱隱覺出是個不小的事情,一時也摸不着頭腦,只好耐下心去,等着見了白夫人的面,事情也就都知曉了。
她身子纔好了些,第二天就得知了這麼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只能希望白夫人哪兒能有些好消息。
白夫人心情很好,正在院子裏悠閒地踱着步。擡頭看見京墨過來,還心情極好地對她招了招手,不要她行禮。
“你來了。”
她笑的溫柔,可叫京墨卻膽戰心驚:“是的,夫人。”
“你問出什麼結果來了?”
“算是吧,那牛博弈與牛大之間,早已經生了嫌隙。”
白夫人點點頭,倒也不覺得意外。
“要是他們沒什麼問題,我才奇怪呢。不過,他們的事情已經過去了,等着新縣令一到,他們也就該上路了。”
她冷哼一聲:“不過這段時間,我也會好好招待他們的。”
京墨不接話,她對於已經瘋魔的牛博弈等人沒有什麼憐憫之心,她也不是什麼大善人,巴不得他們多受難。
“對了,這次叫你來,是要跟你說個事情。”白夫人說了半天,纔想起來原本叫她回來是要說什麼事。
“你比檀兒小五歲,對吧?”
白檀今年虛歲十五,他生日在冬月,過了生日才能算作十五。
京墨點點頭,不知道她想做什麼。
“你喜不喜歡檀兒?”
沒想到白夫人會這樣問,京墨先是一愣,繼而臉頰漲得通紅:“夫人這是什麼意思?”
“你是個聰明的,你可以猜猜,我問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聽說,夫人這些日子正在替少爺……”
她說不下去了,只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自在極了。
“檀兒覺得你很不錯。”
白夫人微微一笑,若無其事道。她彷彿無意說出的一句話,卻叫京墨整個人都恍惚起來。
此刻,京墨的腳下彷彿不再是結實的板石,而是鬆軟的棉花,軟的不行。
“……夫人在開什麼玩笑,奴婢怎麼聽不懂呢?”
“你可不是聽不懂,你是揣着明白裝糊塗。”白夫人點了點京墨的腦袋,被她逗笑了。
“算了,我就是隨口一說。這些日子你得好好修養身子,等着你再好一些,就到我身邊磨練磨練。”
還不等京墨失落,白夫人便頓了頓,才接着往下道:“松竹院還沒有掌事大丫鬟,要是你做的夠好,我就把你調過去,你說怎麼樣?”
心頭涌起一股莫大的歡喜,京墨幾乎要高興地昏過去。可她卻也說不清楚這是爲什麼,只能將此歸結爲升了一檔的驚喜。
她強忍着高興,畢恭畢敬地向白夫人行禮:“多謝夫人賞識,奴婢往後一定加倍努力。”
白夫人也笑了,點點頭道:“那你去收拾收拾行李,搬進我葳蕤院吧。我已經提前叫人收拾好了屋子,你就跟忍冬住在一處吧。”
京墨喜不自勝,連忙答應着,又是行了禮,就急急忙忙地回去收拾東西了。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白夫人的笑才漸漸消失。
“你滿意了?”
她聲音漸漸冷下去,眸中微微透露出些慍色。
“這是對她的獎勵,不能問我滿不滿意。”
卻是白檀正在屋子裏,聞言,也學着白夫人的語氣,冷淡的回答。
“獎勵?你真的確定,這是她想要的獎勵?你把她留在身邊,卻是以丫鬟的身份,你倒是跟我說說,你把她當做什麼?”
白檀被問住了,許久才緩緩開口:“她就像是……我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