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墨冷笑一聲。忍冬爹不知道她對於此事已經瞭解甚多,不敢當着她的面,說白夫人胞親的壞話。
可她卻早已經從白府其餘人嘴裏聽了個大概,就算是忍冬爹不說個明白,京墨也能猜出來個七七八八。
“我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經過,既然這件事情與你們沒有關係,那就不會牽扯到你們的。”
她沉思片刻,轉而向忍冬爹保證道。
剛纔說了這麼多,忍冬爹想要的無非就是一個保證,保證他能夠安然無恙。
“姑娘這話說的,我們也不是那怕事的人。只是想着不給夫人惹事,我們才這樣的做的。”
忍冬爹也跟着點頭,嘴上卻解釋了許多。京墨卻已經聽煩了,徑直從正門出去。
正門門口果然如忍冬爹所說的那樣,圍着坐了不少人。甚至還有些是拖家帶口,抱着妻兒老母一起,縮在一塊兒,雙眼無助而又無神的盯着前方。
聽見身後的開門聲,他們都不由自主的轉過頭來。爲首的幾個動作都是僵硬的,彷彿是被人操控的傀儡一般,叫人膽戰心驚。
京墨視線掃過一圈,落在了一個年紀約摸二十歲左右的青年身上。
“你過來。”
這個青年看着年紀不大,身子卻十分瘦弱。按照以往,京墨對於此人不會多分半絲餘光,可這個人身上卻有一股文人的氣質,引得京墨忍不住看他。
視線相交的一瞬間,京墨看出來他眼中的沉着,冷靜與淡定,這種眼神在他這個年紀的人中實在是少見,也因着這個原因,京墨才叫了他過來。
只是這個人卻並不搭理京墨,只是視線冷冷的看着她。
“叫你過來呢,你在幹什麼呀?”
忍冬爹極有眼色,剛剛從京墨那兒得到了好處,現在就想着回報於她了。他幾步衝上前去,就要拉那個青年過來。
只是還不等他多邁出一步,圍坐在青年身邊的其餘人都跟着起了身,目光冷冷地看向忍冬爹。
那視線實在是太過嚇人,暗含着仇恨與厭惡,叫忍冬爹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
京墨自然也注意到了,她拉住忍冬爹的衣袖,示意他退後。
“我來吧,我來跟他談談。”
她視線落在青年身上,卻見他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看不出情緒的起伏與變化。
“你不像是做工的工人,爲什麼也出現在這裏?”
目光掃過他細長如青蔥一般的手指,以及鼓鼓囊囊的包裹,京墨對他的身份已然有了猜測。
“你是那個工坊的賬房?”
青年擡頭看向她,又順着她視線看向自己的手。手指輕握成拳,又緩緩的舒展開來。他站起身來,與京墨目光相接。
“我不算是個賬房,我是原先工坊坊主的兒子,只是偶爾做些算賬的活。”
那就不奇怪了。
“你願意跟我進去聊聊嗎?”
外邊人多口雜,京墨可不覺得外邊全都是來,找上門要求發工錢的工人。
只是……
她不着痕跡地上下打量着面前的這個青年。他身上穿着一件破舊的長衫,很明顯是無法在這嚴冬臘月裏面抵禦寒冷。可他還是堅定的守在這裏,即使凍得滿臉通紅,也不選擇離開。
這樣一個有毅力的人,不怕路途艱難地來到這裏,可不像是僅僅爲了討要所拖欠的工錢而來。
果然如她所猜想那樣,青年只是略作猶豫,便點頭答應了下來。
“好,我跟你進去。”
京墨點點頭,轉身就要進去。只是還不等她邁開步子,後頭便傳來一陣急促的勸告聲:“不行啊,葉公子。你要是進去了,出了什麼意外可怎麼辦?”
這人話說的實在是刁鑽,彷彿是京墨一行人要對他不利一般。
不着痕跡地悄悄轉過頭,京墨用餘光打量着出聲的那個人。他年紀也不小了,像是五六十歲的模樣,身上穿着破破爛爛的短褂馬褲,兩隻手緊張地搓着,面容緊張。
看他的模樣,倒的確像是個常在工坊裏打工的。睫羽輕顫,京墨收回視線,餘光卻掃過說話那人身旁站着的那個男子。
這人長得十分奇怪,歪臉鷹鉤鼻,看這邊叫人難以忘記。只是他縮着腦袋,半低着頭,也不看面前發生一切,彷彿只是個來看戲的人一般。然而他身上卻也是破爛不堪,穿着打扮也如同那些工人一樣。
只是一眼,京墨便不由自主地將這個人的模樣記在腦海中。
“諸位放心吧,不用擔心我。想來白府家大業大,必然不會爲難我的。”思緒卻被一個清冷的男聲打斷,是剛纔那個青年。
京墨微微一笑,卻不接話,轉身進了莊子。
她這樣一個態度,果然又引得外頭的人一陣喧囂。那個勸青年不要進去的人面色憤憤,氣的狠狠拍了一下大腿。
“他們白府這樣看不起人,要我說,葉公子你就不要進去。咱們就在這兒乾耗着,看看他們是要這個名聲,還是要這個臉面。”
他的話引起一陣附和聲,那些圍坐在附近的工人都紛紛點頭說是。
那個姓葉的青年卻搖搖頭,並不贊同他們的看法。只是當着衆人的面,他也不好再說什麼。
“各位稍安勿躁,且等我進去看看。”
說完,他便不顧其他人的挽留,跟着京墨的腳步,一前一後地進了莊子。
京墨已經來了好幾次,早已對莊子上的建築熟門熟路。她拐了幾次彎,進了議事廳,等着那位葉公子的到來。
心中默數了十個數,她擡起頭來,果然,那位葉公子已經跟着進了議事廳。
“請坐。”
她畢竟是個下人,不好坐在上首,便立在主座旁,示意葉公子找個位置坐下。
葉公子看了一眼站着的京墨,輕輕搖了搖頭:“這位姑娘不坐下,小生也不好在這兒逞什麼威風。”
京墨心中滿意,這個人果然十分識趣,也十分聰明。跟這種人交談,自然也會輕鬆的多。
“不知公子怎麼稱呼?”
“在下姓葉名宣竹,姑娘若是不介意,叫我宣竹就好。”
葉宣竹一邊向京墨行禮,一邊介紹着自己的名姓。
京墨腳步微轉,避開了葉宣竹的行禮。她對於自己的身份,同樣也是有自知之明。
“我不過是一個下人,葉公子不用這樣對我的。”
葉宣竹卻搖搖頭,一本正經地道:“既然姑娘願意幫我,那就是我葉宣竹的恩人,我自然要多加禮遇。”
“你怎麼就知道,我願意幫你呢?”
這葉宣竹對於一個比自己小了接近十歲的小丫頭,還能這樣彬彬有禮,想來也不是什麼池中物。京墨再看向他時,眼中已然多了幾分敬意。
而這葉宣竹,面上雖然波瀾不驚,心中卻掀起驚濤駭浪。原本以爲面前這個穿着打扮精緻,面容皎皎的小丫頭會是白府的某個大小姐,卻沒想到只是一個小小的丫鬟。他心中的震驚難以用語言說出,使出了十足十的力氣,纔不叫自己面上露出些其他情緒。
“如果姑娘不願意幫我,那又何苦叫我進來呢?”
他一邊整理着情緒,另一邊卻也不忘回答京墨的問題。
原本以爲自己這個回答是正確答案,葉宣竹餘光卻撇見京墨輕輕地搖了搖頭。他心中一緊,臉色也微變,以爲是京墨改變了主意。
“如果姑娘願意幫我,在下哪怕肝腦塗地,也在所不辭。”
京墨卻又搖了搖頭:“你又猜錯了,要幫你的不是我,而是我們家夫人。”
“白夫人?”
葉宣竹一愣,有些費解的追問道:“此事與白夫人沒什麼關係,她爲什麼要幫我呢?”
“你既然知道此事與我家夫人沒什麼關係,又爲何要跑到我白家莊子上來堵門呢。”
她敏銳地反問道,目光如鷹一般緊緊地鎖定着葉宣竹的面容,不放過他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
“……在下是有苦衷的。”
葉宣竹呼吸微微停頓,繼而浮現出些許痛苦的神色。他搖了搖頭,張張嘴想要說些什麼,許久卻只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那可真是巧了,你有苦衷,我家夫人自然也有苦衷。”京墨一聲冷哼,“來人啊,送客!”
她當然不是真的要送葉宣竹離開,只不過是逼他一把。
果然,聽見她要趕人了,葉宣竹慌張起來:“等一下!等一下!”
到也是個會演戲的。
京墨在心中感慨,臉上卻依然是一片冷淡。
“你如果不願意說實話的話,我們是不會幫你的。”
最重要的是,白夫人是不會幫你的。
這話她沒有明說,不過看葉宣竹的模樣,想來他已經理會到了。
“我說……”
許久,葉宣竹攥緊了拳頭,狠狠地錘了一拳議事廳的實木桌子。
這一拳使了十成十的力氣,那一聲沉悶的撞擊,叫京墨都不由得有些牙酸。可那葉宣竹彷彿沒有感受到一般,垂下眼眸,將自己所知道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那位穆老爺找到我爹時,我們一家子都跪在地上,不住地感謝上蒼,感謝他給我們送來了這麼一位大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