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中午時分,風停了,太陽光從頭頂直射下來,火辣辣的。我們都沒有戴帽子,臉和胳膊被曬得通紅,嗓子眼裏直冒煙兒。
早晨提來的水壺,裏面盛的是井水,放在田埂下面遮蔭的地方,並蓋上一把穀草,能更好地防止水被曬熱了不好喝。
強忍着渴將兩壟地割到頭,我在放水壺的田埂邊坐了下來,取了水壺蓋子,倒了一些水進裏面,就着蓋子,一仰脖子,大口喝乾,嗓子眼裏好受了一些。
牛二娃也走了過來,我知道他也是來喝水的,順手倒了一蓋子遞給他。
接過水,“咕嘟咕嘟”喝完了,將蓋子伸到我面前,示意我再給倒點兒。
喝完水,他在我身邊坐下來,抱怨着:“這麼熱的天氣還要割麥子,太惱火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到了該收的時候了,不能讓它爛在地頭啊。”我隨口說道。
“又不是你的!那麼上心幹嘛?”牛二娃沒好氣地說我。
“哎!你這說的啥子話喲?哪怕是你幫別人家幹,也得上心幹嘛!何況這是爹媽家的,應該的嘛!”
“這是你爹媽!又不是我爹媽!”牛二娃氣呼呼的說。
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話他也說的出口,我的火氣突然直衝腦門。
但轉念一想:“他是不是又不想幹活路了?故意跟我找茬的?好一拍屁股走人?還是·····唉······算了!還是不要惹他生氣了,把他哄着多做一點是一點吧!要不然以後做自己家田裏活的時候,他啥也不會,得要我一個人幹了,到時候,咋行呢?”
我沉吟着沒有說話。
牛二娃陰沉着臉。此時他的心裏確實有逃離的打算,他實在受不了這份苦。
日頭太毒,彎下腰的時候,腰痛得不得了,後背也被曬的滾燙難受,臉和胳膊都快脫皮了。自打記事以來,他哪裏喫過這樣的苦。
爲了讓他安下心來好好幹活,我強忍住了,沒有發火,只是和顏悅色的跟他說:“你自己曉得屋頭是啥子情況,你出去也找不到活路做,現在回來了,就安安心心地把這些活路都學會了,以後種自己的,就不用擔心了。”
我看看他沒有說話,繼續說道:“現在表面上看起來,我們是白幫爹他們幹活路,實際上也是幫我們自己。
第一、我們現在已經揭不開鍋了,給他們幹活,也就有飯吃了,餓不着!
第二、我們包的那四畝田,接下來要肥料錢、藥錢,爹都已經答應幫我們墊上了,爲了這個,再咋都要忍着做下去;
第三、那麼多田,你得用牛犁地呀!如今我們啥都沒有,你能上誰家裏去借牛來用?你拿啥去讓家相信你,把牛給你用?而且你連牛都不會使,誰敢把自家那麼貴重的牛交給你用呢?
不是說我們看不起你,這些是很現實的問題,我們得動腦子想想,該咋做!
至於平時那些外人跟你說的那些話,你也得認真想想,人家說的對與不對,好的建議,自然應該聽,不好的話,就當是一陣風吹過去,不要放在心裏頭。
有些人就是看不得你好,巴不得你家破人亡喫不起飯,他好在旁邊拍着巴巴掌笑話你。
一通話說下來,我的嗓子早已又冒煙兒了,倒了一蓋子水,“咕嘟”灌了下去。
就在這時,村裏一個最喜歡嚼人舌根的女人,從地邊小路上經過,一邊走還一邊回頭朝我們這邊張望,我也沒有多想,只當是別人正常路過而已。
沉默了許久,我看見牛二娃的臉色好了一些,不再跟他廢話,起了身,抄起鐮刀,開始割麥子。
見我開始幹活了,牛二娃也重新下了田,開始割麥子。一邊割,一邊在想我說的這一番話。
自打我們在一起一年多的時間,這是跟他說話最多的一次,以前都是很簡短的一句、兩句,甚至有時候,都不帶搭理他的。讓他不得不思考一下問題了。
想着這些,牛二娃又想起,有一次在老碾房,那些人跟他說的話。
“你兩口子就是傻,被你老丈人哄起來幫他幹活路的。”
“你現在幹得再多,以後都不是你的,一大份家產,只會留給你小舅子,連毛你都撈不着一根!”
“你兩口子是日膿包······”
“要我是你呀!一定帶起婆娘出去掙錢,哪怕討口,也不幫舅子掙家······”
······
“這些人說這些話,又是啥意思呢?難道真像婆娘說的那樣,是故意整我們的?”牛二娃想着,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呀!這些事跟那些人有啥子關係呢?他也撈不到好處呀!好像這些人說的也有道理呀。
可是婆娘說的也對呀!我這剛來,啥活也不會幹,人家就是缺人幹活也不會找一個不會幹活的人呀!
我家沒有牛,不能讓我自己去拉犁頭吧?人生地不熟的,哪個會把自家的牛借給我用呢?這裏的牛都要喂大米飯,我連自己喫的飯都沒有,哪來的大米飯喂牛呢?
唉······這仔細想想,好像還是婆娘說的對,看來以後得多聽聽婆娘的話了。”
這樣一想,牛二娃心裏暢快了許多,手裏的鐮刀也開始飛舞起來。
辦完事兒回來的父親急匆匆地往麥田裏趕。在小路上,迎面碰上了那個最喜歡嚼人舌根的女人。父親想從她身邊繞過去,不準備跟她說話。
“老表!”女人忽然叫住了父親。
“嗯!啥子事?”父親愕然地停下腳步問道。
“我說你家那小女兒啊,真是的!你一不在,就跟你那女婿坐在田埂子上說悄悄話,半天都不帶動一鐮刀的。”
父親心裏有些不悅,隨口說道:“他們定是渴了嘛!坐着喝口水,有啥子嘛?”
“哎喲!我的老表哎,你那女婿可不是啥好人哦!你得防着他點喲!我是爲你着想,纔跟你說實話的喲。”女人故作神祕地說道。
“他是不是好人,我心裏有數!跟你有啥子關係?一天狗逮耗子多管閒事!”父親憤然拂袖而去。
女人見父親不買他的賬,便指着父親的後背,冷笑道:“哼!不相信我的話,你等到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