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一落，他便靠着車頭緩緩躺了下去。
一見牛二娃這架勢，剛纔從車窗裏探出頭來罵他的男人有些傻眼了，嘴裏嘀咕一聲：“完了！遇到碰瓷兒的了。”
男人立馬倒車，然後逃也似的從另一邊跑了。
牛二娃直挺挺地躺在馬路中間，輕輕閉上眼睛，他想以這樣的方式，在一剎那間結束自己的生命。
自打生病以來，不僅僅要承受病痛帶來的肉體上的折磨，還要承受來自外人的冷眼、嘲笑以及家人的謾罵、侮辱。
與其這樣活着受罪，還不如死了好，那樣一了百了。
二十幾年以前的那一次跳河尋死，當時的心境也如今天一樣，只想馬上逃離這個世界，解除世間的所有煩惱；
那時候毅然決然地跳入湍急的洪水中，一心尋死，如今許多年過去，自己又回到原點，依然是同樣的心境，直挺挺地躺在馬路中間，只待魂飛魄散的那一刻，什麼都不復存在了。
想當年，若是沒有人將自己從冰冷的洪水中救起來的話，或許如今的自己已經重新投生成爲一條二十多歲的好漢了。
唉，這一輩子終究是繞不過這個彎了，年輕時是這樣，到老了也是這樣的結局，似乎是從一出生，老天爺就定下來了的，無法更改！
他突然間想起了小時候的一個遊戲，跟小夥伴們一起比賽玩陀螺，看誰的陀螺轉的時間更長。現如今的自己，也正像當年鞭子下的陀螺一樣，在小小的圈子裏轉着轉着，越轉越慢，越轉越慢······
直到最後，慢慢倒下了。
今天的自己，同樣即將倒下，只要有一個不怕麻煩，或者是同樣的倒黴蛋司機不顧一切地衝過來的話，那麼一切都在那一瞬間結束了。
他甚至希望，有人行行好事，幫助自己，很快將這一切儘快的結束，他急切地期盼着那一刻趕快到來。
可是事實卻沒有如他的願，許多過往的車輛，遠遠地看見了躺在馬路中間的牛二娃，就朝他按響喇叭，見他不爲所動，便都減速，從他身邊慢慢繞過去走了。
從早上躺倒中午，都沒有等來他想要的結果，肚子卻餓得嘰裏咕嚕的直叫喚了。
都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喫餓得慌！”
自己還是昨天晚上在家裏吃了一碗米飯的，也就是那一碗米飯，都是牛老四像喂狗似的摔在自己面前的，扒拉那碗米飯的同時，還伴隨着老母親一連串的抱怨：“你個不成器的狗東西，一天生活費不交，活路又幹不起，還要等倒喫現成；
我也不曉得我上輩子欠了你好多錢喲，這輩子來，七八十歲了還得還你的債；
自己又掙不到喫的，咋不早點死了喲？你不用受罪了，我也不用還你的債了······”
母親和兩個兄弟的咒罵確實很歹毒，可也比不上如今飢腸轆轆的感覺難受。
他真想馬上找個地方坐下來，安安穩穩地喫上一頓飽飯，不用看人臉色，沒有人指責，也沒有人唾罵的那種。
幾個姐妹中，大姐和幺妹家距離近一點，可她們也看不上自己，去了弄得不好，門都甭想進，更別說討一頓飽飯吃了，看來也是沒有希望的；
老三對自己雖然要好一點，可她那兒距離太遠；
與其去她那兒，倒不如去前老丈人家裏，憑自己這麼多年對兩個老人的瞭解，去了混個幾頓飽飯喫，那肯定沒有問題的，何況自己跟前妻已經離婚了，去了他們礙於兩個娃兒的情面，也不會一下子把自己趕出來的。
對！就這樣，先去他們那看看，萬一不行，前妻和兩個娃兒都沒在屋頭，說不定還可以去他們屋頭住一段時間嘞！
打定主意，牛二娃迅速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挪到馬路邊等着公交車的到來。
輾轉來到那個曾經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下了車，看着熟悉的景象，聞着熟悉的氣息，牛二娃心裏五味雜陳。
這些年來，若不是因爲自己聽取老母親和牛老六的攛掇一意孤行的話，現如今的自己應該還好好地生活在這裏，有個安穩幸福的家，不僅不會看人臉色喫飯，更不會像今天這樣疾病纏身，走哪都不受人待見了。
可這一切都已經不復存在，現在回來的自己再也不是當年來老丈人家幫忙幹活的牛二娃了，而是一個身患半身不遂、邋遢、齷齪、不成人樣的半煙子老頭兒了。
想着這麼多年沒有回來過，牛二娃破天荒地在馬路邊的小店兒裏買了兩箱牛奶，拎着去了前老丈人家。
來到那幢曾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土屋前，看着以前那破舊的大木門已經變成了高聳的鐵大門，過去低矮破敗的小院子，現在也變成既寬敞又幹淨的大院子了，還一溜青磚壘砌了高高的院牆。
他心底感嘆道：“看樣子，小舅子這兩年掙了不少錢啊，竟然做了鐵大門，還擴了大院子，修砌了院牆······”
推開鐵大門旁邊的小門，牛二娃邁了進去。
“汪汪汪······”一隻小小的獅子狗兒趴在地上，警惕地盯着牛二娃，狂吠起來，有一種即將一躍而起撲過來的架勢。
牛二娃知道這種狗一般情況下不會下口咬人，頂多就是大聲叫喚，向主人報告家裏來了陌生人。
他不慌不忙地拎着東西朝院子裏走，還在嘴裏嘟囔着：“你不要叫得兇，想以前我來這裏相親的時候，那個大黑都沒有對我叫過一聲，你一個小東西，還大叫個啥子哦······”
聽到院子裏的狗叫聲，正在屋裏喫晌午的兩位老人，放下手裏的碗筷，打開廚房門迎了出來。
看到一瘸一拐走進來的人，兩位老人一時間有些發愣，不知道眼前這個又黑又瘦的男人是誰，也不知道他來家裏幹啥。
“爹，媽·····”牛二娃微笑着，露出一排大黃牙，低聲朝二老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