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娃有些醉了，本來就不是很靈便的左腳，更加不利索了，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
好不容易一步一挪纔到了家門口，屋裏沒有燈光，漆黑一片。
摸索到門口，伸手摸一下，沒有上鎖，那就是他們都睡覺了；試着推一下門，推不動，朝裏反鎖上了。
用力在門上拍了幾下，大聲嘶喊道：“媽媽，我回來了，給我開一哈們；老四，開門，老四；老五，老五，媽媽······開門，我回來了······”
“汪汪，汪汪”牛二娃的叫門聲，驚醒了村子裏的狗，開始大聲狂吠起來。
“媽媽，老四······”他知道老母親和兩個兄弟都在家裏，他也相信他們都聽到了自己叫門的聲音。
一遍又一遍的拍打，一聲又一聲的嘶喊，那緊閉的門始終都沒有打開。
天空中開始飄起了小雨，呼呼的河風挾裹着雨點砸在牛二娃的臉上，冰涼冰涼的，猶如他此時的心一般。
他的聲音也由最初的高聲嘶喊慢慢變成了低聲的嗚咽：“媽媽，我回來了，我是你的老二呀，你不要我了麼······”
雨越來越大，窄窄的屋檐已經遮擋不住這似瓢潑一般的大雨了。
一時間，牛二娃全身上下被澆個透，像個落湯雞一般。
正屋就這麼一道門，這時候又沒有人來幫忙開門，他只能傻呆呆地站在屋檐底下，任由雨點重重地砸在身上、臉上。
一道耀眼閃電劃過，緊接着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雷在頭頂炸響開來。
牛二娃被嚇得一個激靈，恍惚間，他看見大門外那間堆放農具和雜物的門還敞着。
那屋裏可以躲一會兒雨啊！
一時間顧不得那麼多了，連滾帶爬地朝那屋子爬過去。
進了屋，順手把門推過來關上，才倚着門板慢慢坐了下去。
門一關上，外面的雷聲小了，雨聲和風聲也都小了。
黑暗中，牛二娃抱着雙臂，瑟縮在門背後的角落裏。他感覺好冷，不僅僅是身體上外在的冷，更多的是心底裏的冷。
他想不明白，老母親和兩個親兄弟爲什麼不給他開門，爲什麼不要他回家？爲什麼總是對他冷嘲熱諷？爲什麼總是要這樣嫌棄他，侮辱他？
明明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卻沒有任何一個人記得，不要說給錢過生日，哪怕是給自己打一個電話，說一兩句祝福的話，自己也心滿意足了。
可是這微乎其微的一點點期望，都沒有實現。
老母親、兄弟姐妹們，還有那兩個娃兒，他們誰都記不得今天是啥日子了。
還是以前沒有離婚的時候好，每次一到自己生日這天，李雪芳都會想法子做兩個菜，爲自己慶祝一番。
唉，還是這婆娘纔是真的對我好啊，可我卻幹了那麼多的混蛋事，活生生地把她從我身邊逼走了。
還記得那年烤紅薯賣的時候，遇到一個人，就曾告誡過自己好多次，要好好對李雪芳，她是一個好女人，也是我這一輩子的貴人。
我卻把這話當作笑話，一笑了之，後來還一次又一次地聽外人攛掇，肆意妄爲，把這婆娘給弄丟了。
想着過去的種種，牛二娃心裏滿是悔恨。
此時此刻，他多想再看一眼這婆娘，再聽她跟自己說一句話，哪怕是罵自己幾句也是好的，只要有她在身邊，自己的日子就會好過許多，不至於像現在這樣無家可歸。
顫抖着手從兜裏掏出手機來，找到那熟悉的一串數字撥了過去。
可手機裏傳來的卻是空號的提示音。
打了幾遍，都是同樣的結果。
他不甘心！
於是想起了兩個娃兒，他們應該都曉得她的號碼，讓他們給一個就好。
就這樣，牛二娃又開始打兩個娃兒的電話，一遍又一遍，都沒有人接聽。
直到手機沒電關機了才作罷。
一時間，失望、憤懣、憋屈，所有的情緒都涌上了心頭。
再想想這一段時間來，在這兒，過着豬狗不如的日子，老母親嫌棄，兄弟姐妹看不起，一雙兒女也不接電話。
一點盼頭都沒有了，他不想天天在這兒看人臉色，受人唾棄了，他想解脫了，放過自己也放過那些看不起他嫌棄他的人。
但他不知道現在該用什麼樣的方式去結束這一切痛苦，過去曾跳過河，被人救起來了，那種嗆水的滋味兒好難受，這屋距離河邊也很遠，跳河肯定是不可能的，只能選擇其他的方式了。
這屋子是平時家裏放農具的地方，說不定有合適的工具也未可知。
試着摸索了半天，沒有稱心的工具。
“他媽的，想死都不行麼······”嘴裏嘟囔着，頹然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忽然間，旁邊一個什麼東西硌着屁股了。
反手一模，原來是一個小瓶子。
噢，他想起來了，這是前幾天老五買回來拌胡豆種的農藥，聽老五說這藥好的很，藥效也很長。
唉，就這個吧！喝了一了百了！
將藥瓶子放在腳下，又摸索着將那剛買的一套新衣服換上。
一開始，他想就在這屋裏解決了的，可又想到在這屋裏，萬一被他們發現了將自己送進醫院，一時死不了又動不了，那以後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倒不如自己走出去，找個合適的地方，穩當一點，也免得到了下面還要被他們咒罵，耳根子不清淨。
穿好衣服，揣上瓶子，打開房門，擡腳邁了出去。
黑暗中，他一步一挪地去了老父親的墳前。
任由雨水澆在身上，澆透了他的新衣服，也澆透了他的心。
在地上坐了許久，牛二娃掏出瓶子來，顫抖着雙手，打開瓶蓋，一仰脖，全灌了下去······
“爸爸，兒子來陪你了······”
淒厲的聲音劃過雨夜。
雨又大了，風也大起來，又一道閃電過去，頭頂上滾過的雷聲只差把地面撕裂。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牛二娃倒在雜草叢生的泥土地上，身子蜷縮成一團，不由自主地貼着地面開始翻滾起來，那身剛穿上的新衣服，沾滿泥土，嘴裏發出痛苦的呻吟聲，臉上的肌肉開始變形扭曲，神情變得越來越猙獰恐怖。
一股股白沫，摻雜着一些黑色的血液，順着嘴角流下，浸溼了身子下面的泥土，很快又被雨水沖刷乾淨，空氣中瀰漫着農藥和血液的腥臭味，他的周身不由自主地痙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