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拉上被衾,幫她蓋住了腿。
有些話不必非得用語言,一個動作也可以表達接受或者拒絕。
林嘉擡起眼看他。
皎皎君子,如日如月。
懸在天上,映在水中。
林嘉的淚水涌了出來。
“凌熙臣。”她聲音喑啞,“張安,張安賣了我!”
她伏在了被衾上,大哭。
她以爲有了丈夫,就有了家。
結果丈夫賣了她。
若不是有凌熙臣,以後是爲奴爲婢,還是青樓爲妓,都由不得她。
凌昭知道她哭什麼。
她其實從來不需要一個丈夫,她也不是爲着張安哭。
她一直以來需要的,是一個落腳的支點。
譬如張家的小院。
以這裏爲支點,她落地,站穩,紮根,撐起自己的世界。
這也是從前他支持她做的事。因爲她信念堅定,不會爲他而改變。
張安把這一切都毀了。
或者該說是,凌延把這一切都毀了。
這兩個人,一個性子軟弱無能,一個手段卑劣粗暴,他們聯起手來,摧毀了林嘉的世界,摧毀了林嘉的信念。
林嘉哭得傷心極了。
凌昭輕輕地撫着她的長髮。
他後怕。
如果不是因爲他身上束縛太多,行事急不得,如果不是凌延的手段粗暴直接,立竿見影地收效,那麼,摧毀林嘉的人就會變成他。
若那樣,那時他是否還有勇氣像現在這樣伸出手去碰觸她?
凌昭一時竟不知道是該憎凌延,還是該謝他搶先作了本該他作的惡業。
凌昭踏出正房的時候,一彎月亮掛得高高。
季白大失所望,咕噥了一句:“怎麼出來了。”
雖輕得只有他倆能聽見,桃子還是狠狠碾住他的腳。
凌昭站在階上,擡頭望着彎月。
每個人都想要得到自己想得到的。
有的人爲之努力,有的人行事卑鄙,有的人沒有擔當,有的人思慮着日後的日後,到底要怎麼償。
看看季白和桃子,他輕聲道:“她睡着了。”
他還爲她拭去了眼角的淚。
他想,若她明天醒過來還投進他懷中,他就緊緊地抱住她再不放開了。
凌延好像做了一場夢。
他夢見自己殺人了,殺的還是自己的親大哥。
然後他見了鬼。
太驚悚了,以至於他突然驚醒過來。
睜開眼,看到的是陽光。太好了,鬼是不能見陽光的。只是夢而已。
但怎麼會睜開眼就看到天空和日頭?
……
凌延猛然驚坐起,發現自己依然是在刀疤三交貨的院子裏,只天已經亮了,不再是夜晚。
一轉頭,凌明輝的屍體近在咫尺。
夜裏只看到血糊糊黑乎乎的一片,陽光底下看得清楚,那頭骨都碎裂了,裏面的東西都濺出來了。
有些東西只能存在在暗夜裏,是不能暴露於陽光下的。
凌延只覺得胸口翻江倒海地,他四肢並用地爬開,嘔吐了起來。
不是夢,原來不是夢。
他想起來了,他看到了很多黑色影子,鬼魅一般出現。
他當時太驚恐,爬着想跑,才轉身就後頸一麻失去了意識。
現在鬼沒了,凌明輝的屍體卻還在。他本來昨天晚上想把他和房子一起燒掉的。
這裏偏僻些,沒有繁華夜市,晚上外面路上沒人,正好做些殺人焚屍的事。
如今天都亮了,外面必定有人了,怎麼辦?直接跑嗎?
纔想着跑,院門口出突然有人扯着嗓子高喊:“殺人了!有人殺人了!快來人呀!!!”
凌延驚恐望去,有人已經探頭探腦。
很快就有大膽的人進來看了,看見了凌明輝的死狀,都扛不住要嘔。
“抓住他!抓住他!”人們喊着。
“不,不是我!不是……”凌延無力地企圖辯白。
帶血的半塊青磚就在旁邊地上,那上面還有他的血手印呢。他衣衫、臉上都還有濺的血。
“報官!報官!”
“先捆起來!”
“嘔~~~~”
“別看了!找個席子先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