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鳳圖春史 >第306章 此中真意
    杜鳳句一下子就愣住了,心似被什麼緊緊擢住一樣,氣息比剛纔在紫宸殿中更紊亂。

    在被殿下攙扶着的時候,他就聞到了一絲若有似無的血腥味,混雜着山林白雲的清冽,讓他無法忽視。

    這不是他的血腥味,只能是殿下的。

    方纔殿下右手託着他的頭,那絲血腥味越發濃重,他便知道出在了哪裏。

    殿下因爲練武之故,並沒有像其他姑娘那樣留着指甲,更沒有像宮中貴人那樣戴着精美護甲。

    因有李總管悉心護養,殿下的手指白皙細長,手指頭圓潤,指腹間卻有一層厚繭。

    但此刻……

    她圓潤的手指頭都沾了血跡,掌心仍舊有血跡滲透出來。

    她用了多大的力氣握緊拳頭,就用了多大的毅力壓抑滿腔的殺意。

    掌心間的血肉模糊,是她剛纔在紫宸殿狂暴不已的明證,是她爲他憂心至極的明證。

    他搭着她的指尖,感受到那一點血跡的溼潤,不捨得放開手。

    他掀了掀眼皮,由下向上看着鄭吉,看着她緊繃的面容,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第一次見到殿下,殿下就在調戲他,此後她總是在逗他,雖然那一晚簪星閣中的明燈、清風和殿下的話語,令他明確了她的心意。

    但也不是沒有想過,殿下會不會是一時心血來潮?

    即使不是,能持續多久?

    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並不留痕,卻還是有。

    畢竟,那些以後的相處,他能夠猜測和想象,對他來說始終都還沒有發生。

    直到此刻,看到她的掌心,他才覺得從白雲間飄落在平地上,真真正正地感受到她的心意。

    有什麼從他的心間迸發開來,由心臟至四肢百骸,既讓他有種目眩神迷的酥麻感,也讓他有種酸澀難言的心疼。

    他用力攥緊了她的指尖,不顧胸口的扯痛,近乎呢喃:“殿下,我還在。”

    我還在,您不要怕。

    鄭吉沒有說話,目光落在被他攥緊的手上,冷硬的神情漸漸放鬆下來。

    下一刻,她突然動了,右手反握着杜鳳句的手,左手往他身後的車廂一按,身子一傾,無限靠近,卻沒有真正碰觸。

    她鳳眸中醞釀着無數風暴,卻又被她硬生生壓下。

    最終,她用自己臉頰輕輕貼着杜鳳句的脣角,喑啞道:“嗯。”

    鳳句還在,因此她還能保持神智,還能安靜地聽着鳳句說話。

    不然……

    她合上眼眸,遮掩住周身噴薄而出的殺意。

    ……

    馬車抵達太傅府的時候,杜通早已經在府外等候了。

    他神情不定,但卻有條不紊地指揮着僕從將鄭吉和杜鳳句接進府中。

    裴燕山快馬加鞭,自比鄭吉的馬車要快很多。

    他已經知道鳳句在宮中出了意外,但親眼見到自己幼子閉着眼昏迷過去的樣子,他還是腳步忍不住踉蹌了幾下。

    鄭吉注意到這點,遂說道:“太傅放心,只是本殿點了他的睡穴,讓他沒那麼痛。”

    從宮外到太傅府,路程也不短,馬車再平穩,對受傷的人來說都不穩。

    朱異的掌風,對身懷武功的人來說並沒有什麼影響,但是鳳句……

    想到最初鳳句嘴角滲出的一縷血絲,鄭吉的鳳眸便暗沉了幾分。

    杜通想說什麼,卻見到鄭吉已經在杜鳳句身側,似熟門熟路般,跟着裴燕山等人往後院走了。

    她一心只有杜鳳句的傷勢,完全忘記了這樣其實並不妥。

    杜通默然片刻,並未出言提醒,他尚有許多疑問需要殿下解答。

    鄭吉一路進了太傅府的後院,踏入了杜鳳句的院子。

    他被小心地安置在牀榻上,眉目閉合着,氣息平緩,除了嘴角還有一抹並不明顯的血痕,倒和平時睡着差不多。

    鄭吉握緊拳頭,隨即又鬆開,剋制住想要碰觸他的念頭,對裴燕山吩咐道:“準備一下吧,宮中太醫很快就到了。”

    “是,殿下。”裴燕山下意識回道,這話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殿下這麼理所當然地吩咐他,他應得也毫無阻滯,好像……殿下是他的主子一樣。

    可是,公子纔是他的主子!

    肯定是因爲公子受傷,所有人都忙亂極了,這等小事……就莫在意了。

    杜通將這一幕看在眼內,心想鳳句和長定殿下的往來,要比他想象的更多和更深,就連裴燕山都不自覺地聽其差遣了。

    這些,都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呢?

    難怪,皇上要突然召鳳句進宮,還傷了鳳句!

    他抿着脣,看了看牀榻上的幼子,俊美儒雅的臉容越顯沉肅。

    隨即,他屏退所有僕從,直接問道:“殿下,宮中發生了什麼事情?皇上爲何會傷了鳳句?”

    鳳句是奉召進宮的,最後卻傷着出來,膽敢在宮中傷着鳳句的,只有一個人。

    問題是,爲什麼?

    這已經超出了他多年對皇上的瞭解,也不符合事情正常的邏輯。

    皇上是帝王是天子,竟然會傷了一個臣子的兒子?皇上有什麼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嗎?

    鄭吉簡單說了說當時的情況,最終搖了搖頭:“父皇是爲了試探鳳句,但原因,本殿也不清楚。”

    鳳句自小體弱,因此一直在河東道調養生息,這是許多人都知道的事情,但父皇顯然不信,故而用了朱異來試探。

    父皇下了傳召鳳句進宮的命令後,便讓她離開了,她知道父皇此舉是在試探,但她一直認爲父皇是試探她和鳳句的關係。

    對這個,她並不擔心,她相信鳳句能應對得很好。

    卻沒有想到,父皇是試探鳳句是否懂武功!

    還傷了鳳句……

    那一瞬間,她只覺得心神俱裂,下意識摘下了腰間扔過去,卻仍沒能阻止朱異的攻勢,掌風仍落在了鳳句身上。

    現在想了想,薛恭爲什麼那麼湊巧請了她過去、讓她恰恰能看到那一幕?

    當中有太多不同尋常之處了,但此時此刻,她卻完全不想耗費心神去分析。

    她只知道,朱異傷了鳳句。

    她沉默良久,目光眷戀地看了仍舊睡着的杜鳳句,朝杜通道:“太傅,本殿還有事,先離開了。”

    出了房門,經過院中一棵梧桐樹下時,鄭吉卻停了下來。

    良久良久,她才微微擡起下巴,神情越發冷冽,喚道:“桃花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