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晃悠悠的起身。
餘生能夠看見,鍾老扶着牆的那隻手在輕微顫抖着。
一直表現十分超然,彷彿凡事不留心的鐘老,眼底深處閃過一抹無奈,但嘴裏還是笑着:“哈哈,老咯,小娃子,想開點,有時候...人也沒你想的那麼壞。”
“嘗試着對一些人敞開內心,你會體驗到另一種人生的。”
鍾老說了一番莫名的話,起身向遠處走去。
餘生若有所思的望着鍾老的背影,依然保持着沉默。
就彷彿,一張潔白的紙被扔進了黑色染缸中,撈出來時,整張紙都是黑的。
但現在卻有人,一點點,小心翼翼的在不斷擦拭着紙張上的每一個污點。
不得不說,老兵營的氛圍很好。
這裏的人曾經有過士兵,隊長,甚至是將領,但卻能完美的融入到一起。
一羣人哪怕已經身體殘疾,卻依然保持着樂觀的心態。
甚至自給自足。
平日裏喫的菜全部都是自己種的。
墨閣也不是沒有說過,會給他們發放補貼,只不過都被他們拒絕了。
“老子用你給?”
“留着給那些死去的傢伙們發撫卹金吧!”
他們迴應的,都是類似的話語。
反正留在老兵營的,都是無兒無女,獨身一人,餓不死就夠了。
天逐漸黑了下來。
一些上了年紀的人早早睡了過去。
剩下的人也回到了房間,一如當年從軍時,所保留的習慣。
劉青峯帶着餘生行走在田野間。
擡起頭,就能看見羣星,幽暗的月光,將這裏襯托的如同盛世美景。
彷彿可以卸下心裏所有的煩惱,顧慮。
恨不得用力的喊上兩聲。
當然,結果可能會是一羣老兵咒罵着出來,一人給你一腳。
“感覺如何?”
劉青峯擡起頭,看着漆黑的夜空,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問道。
餘生回憶着一下午的所有遭遇,點了點頭:“好像...還不錯。”
不知爲何,當他看見那些老人們能夠肆無忌憚的笑着,鬧着,他心底會浮現出羨慕的情緒。
雖然這情緒很微弱。
但...
已經足夠讓餘生難忘。
自己竟然也會羨慕別人麼。
劉青峯沒有繼續說話,而是帶着餘生慢慢向前走去。
直到遠處出現一處湖泊。
湖泊的邊緣處,豎立着五座墓碑。
墓碑旁是一間簡易的茅草屋。
邊上還放着一個馬紮,一根魚竿。
“這是鍾老的住所。”
劉青峯緩緩開口:“那五座墳中埋葬的,是鍾老的父親,母親,妻子,兒子...”
五座墳,卻只埋葬了四個人。
剩下最後一塊墓碑,無字。
看着餘生那有些茫然的神情,劉青峯解釋道:“最後一座墳,是鍾老留給自己的。”
“當年,鍾老父母也曾是轟動一時的天驕。”
“更是人人羨慕的神仙眷侶。”
“但最終還是戰死在了鎮妖關。”
“又過了幾年,鍾老加入預備役,通過審覈,登鎮妖關。”
“還記得那年,所有人都在注視着,注視着這預備役最優秀的少年,究竟能不能在殘酷的鎮妖關活下來。”
“屬於鍾玉書的傳奇。”
劉青峯此時的眼神分外神聖,彷彿那間破舊的茅草屋是人世間最崇高的所在。
“當年,所有人都記住了一句話。”
“你可以永遠相信鍾玉書。”
“他在一日,鎮妖關一日無憂。”
“可惜,英雄總會落幕。”
劉青峯帶着些許的顫音,情緒劇烈的波動着:“爲了擊殺鍾老,妖族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甚至暗中與邪教合作。”
“雖然鍾老還活着,但...覺醒物破碎。”
“一如少年時,孤身一人來,孤身一人走。”
“鍾老哪怕在走的時候,都是在笑着,說...說...他鐘玉書換兩位妖主,賺大了。”
“但那一日,人族默哀。”
“再之後鍾老就回到了故鄉,也就是這裏。”
“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
“餘生...”
劉青峯深吸一口氣,看向餘生,目光中帶着真摯:“其實人生有許多種活法,我不是說你如今走的路,是錯的。”
“而是...人族真的需要天才。”
“能夠守護人族的強者。”
“可能我所經歷的,我所見識過的...太少,但你已經是我所見過最優秀的年輕人。”
“我有一種直覺,未來你...能一飛沖天。”
“作爲一名老師,我真的希望你能夠力所能及的去幫助人族。”
“讓所有人都記住你的名字,或許...也是一種不錯的人生。”
劉青峯有些煩躁。
不知爲何,就是莫名的心煩。
他只是在做着一名所有老師都會去做的事情,但對餘生來說,就是把他一步步的去推到更危險的境地,強行去揹負更多的東西。
如果有一天餘生因爲他的話而改變,去...死。
那他,就是最大的劊子手。
但他卻別無選擇。
因爲老師,就是要教出一名名強者,去爲人族死戰,不退。
餘生無聲的注視着茅草屋的方向,有些失神。
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甚至...
他沒有去迴應劉青峯的話。
劉青峯輕輕嘆息,再一次伸出手,想要去撫摸餘生的頭。
餘生只是平靜的向後退了一步,讓開。
或許唯一值得劉青峯欣慰的,就是...這一次,餘生手中沒有出現刀片。
“餘生,罪城只是罪城。”
“這天下人族,和另一番風景。”
“你可以去看,去聽,去感受。”
“或許能收穫另一番美景。”
星空下,劉青峯的聲音中帶着期待,帶着溫和,帶着...愧疚。
“嗯。”
餘生輕聲應着。
而茅草屋內卻突然傳來一聲咒罵:“大半夜的,煽情能不能換個地方!”
“跑老子家門口扯這個!”
“當這是動物園?”
“還是把老頭子我當猴兒看了!”
這聲音,中氣十足!
劉青峯身體下意識的打了一個寒顫:“餘生,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