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自己得想想辦法。不然,現在自己還能扛着,但等自己老了、沒了、或者什麼時候死了,那問題可就真的大了。
定國公位沒有人接繼的話,功勳田是要被收回的。水家鎮上那麼多的人,要怎麼辦?
雖然水銀知道自己家存了許多銀兩,可以重新買地,但那就要交稅賦了,各種苛捐雜稅一交,老百姓都難活。
“我得張羅着給他納妾,對,一定要讓他留個後!”水銀想到這兒,重重地點頭說道。
給風毅聽樂了。樂不可支地說道:
“你還是先操心你自己吧,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去呢,怎麼逼他納妾?水家鎮也不是沒有自保能力的。想想這麼幾代人了,有多少走出去的人?他們會幫襯着的。不用擔心。”
“對哦,還有那些人。”水銀拍了拍額頭,自己真的是一時鑽了牛角尖了。如今朝堂上,從水家鎮出來的三品以上官員,還有兩個。水家軍裏,三品以上的將軍更多。不愁後繼無人。
不過……這事她自己也必須記在心裏了。那是定國公府的責任,她是定國公府的大小姐,就不能把壓力隨意地分攤給別人。人家回饋是情份,又不是本份。最大的責任還是在她和父親的身上。
“你感覺,他那邊還缺什麼?”水銀轉移了話題,問起了父親生活中的事情。
“不缺什麼,我們每一天都過得很充實的。從早到晚地不閒着。不是各種訓練,就是進山巡邏、打獵,或者就去幫百姓們種地。
百姓們也特別好,我們就是出了點兒力氣活,他們就會回報很多。要麼幫我們縫縫補補、要麼就給我們送糧食、送喫的。給他們銀錢也不收,都是大將軍讓我們半夜翻牆給人放到院裏去的。
我就特別愛幹這種事兒。嘿嘿,你是不知道,看着他們辛苦但高興地生活着,心裏就特別踏實。
我們當兵爲了啥啊?不就爲了看到他們扶着老人、抱着孩子、牽着妻子,笑呵呵地生活着嗎?每次看見,都特滿足。”
聽得水銀也微笑着點頭。那個把自己當成柴,架起火焰的圖形,早已深深地刻進了她的心底裏。自那時起,她就無比地理解了父親、以及那些披霜瀝雪的人。
“你們自己有開墾土地嗎?有飼養家禽、家畜那些嗎?冬季要防寒的衣物,還是以動物皮毛爲主的。光靠打獵可不行,你們需要的量多,山裏打不了多少的。”水銀聽到他說土地,就想起了這些,便問道。
風毅點着頭,回答:“有的,都有。不少到了年齡又不願意回去的、或者殘障程度不重的,就都去做你說的那些了。所以我們現在才啥都不缺。”
說着,他就拎過酒罈,拍開封泥,倒了兩碗酒。他家大小姐能喝,他是知道的。
每次他跟着大將軍一起去看大小姐的時候,大小姐都能把他給灌趴下。
他們在邊關,二十四個時辰內,沒有任何任務的時候,是可以到鎮子裏去喝酒的。大將軍說了,邊關苦寒,再不讓將士們喝點兒酒的話,會更加難熬的。
他也深以爲然。每天的訓練任務重,還有想家、想親人、想這想那的,偶爾適當地發泄發泄,挺好。
發泄夠了,見到敵人的時候,纔會像狼崽子一樣,無所顧忌地撲上去撕咬。
說起來,他們水家軍上戰場,是最沒有心理負擔的,也是最敢豁命的。
他真的非常熱愛那裏,但是他再怎麼喝,也是真的喝不過大小姐……
水銀也看得出來,風毅是真的很想念邊關,她也想,想得厲害。
她端起酒碗,和風毅的碰了下之後,一飲而盡。
她身上有傷,論理不應該飲酒,但她今天想喝。風毅倒酒的時候沒有猶豫,顯然不知道她受了傷,這挺好。
現在身邊有自己人了,她也想借酒勁舒緩一下壓抑的情緒。神經崩得太久了,不放鬆一下,會斷的。
放下酒碗,水銀喫着菜,將這邊的情況,細細地說給了風毅聽。沒有提自己太多的事,只將局勢、自己做過的一些事,拿出來說了。
風毅卻聽得很驚訝。大小姐真是再次刷新了自己對她的認知。早知道大小姐這麼厲害,帶到邊關去多好啊?
“大小姐,回去以後,你就去邊關參軍吧?我教你打仗。”
“我不會武哦。師傅說我笨,不是習武的料。”水銀笑着,再喝。
“將士們又不是個個會武?誰還不是個普通人啊?戰場上廝殺,個人的武藝,發揮很有限的。靠的是大夥兒的力量。咱們學的那些殺人本領,那都是練出來的。跟力量和技巧有關,和武學內力可沒多大關係。”風毅也喝,喝下去後笑着說道。
提槍躍馬縱山河,槍鋒所指敵膽喪。
能拍馬衝進敵陣,槍槍直挑敵命,該是多麼令人痛快淋漓而又神往的事情啊。
單單只是想象一下那副畫面,水銀都感覺渾身的血液沸騰起來。
端起酒碗,大口灌下。重重地應了聲:“好!”
他日若是有命歸,必去沙場迎風戰。
風毅再陪了一碗,然後,從懷裏摸出大將軍給女兒的信,遞了過去。
水銀看着信,怔了怔,想接,又不敢接。
風毅看着她無助望着自己的眼神,鼓勵地衝她微笑、點頭。開口說道:“你什麼都問了,卻沒問我是因爲什麼來的,也沒問我來了多久了,你也知道自己任性了,對吧?會想到他有多難過了,對吧?
我到了已經有十天了,他本是爲着擔心你所說的‘朋友’,才安排我過來的。所以我走的時候,他還不知道。我也沒辦法想象他在知道真相之後,會是個什麼樣子。
這信是昨晚老白送來的。我也不知道你父親他是怎麼猜到的。反正,就是送信來告訴我了。所以,你逃避沒用的。打開看看吧,總要面對的不是?”
水銀聽完就感覺自己更無助了。她也不知道父親是如何猜到的,不過她也早料到了不會瞞得過絕頂聰慧的父親太久。不過……正如風毅所說,總要面對的。
她深吸一口氣,再長長地吐出,咬了咬牙,接過信,一鼓作氣地打開。
“平舒吾兒:爲父有千言萬語想責備於你,卻最終只有兩字可寫。安否?
吾兒大意了。金雕與主息息相通,爲父與你,又豈會不如你與它們?我們父女血脈相連啊。
知你險與危,父痛心憂懼,奈何重責在肩,不能親赴救援,是爲父的對不起自己的孩兒。
有感你已無性命之憂,爲父亦日夜難以安枕。然:父不勸兒歸,既做,堅做。縱死,有父迎你魂兮歸。
他人能豁命,我水家的兒女,亦能!
賀你及笄禮木雕佩飾一枚,仍盼吾兒平安。
你當知,父親,以你爲傲!
終是爲父虧欠與你,若有幸,來世,仍願爲你父,我們父女,再聯手對敵,共護百姓舒寧!
孩子,不哭。路還很長,你要慢慢地、小小心心地去走,知道嗎?”
水銀的眼淚,無聲地淌成了河。
良久之後,她才擡起頭,將信湊去了燭盞之上,點燃。
看着信箋一點點地燃燒起來,水銀就又想哭了。她捨不得、捨不得啊。她想好好地把信收着,收到胸口,好好地珍藏起來。可惜,不能、不能啊。
連放聲大哭都不能……
直到感覺手指發燙了,水銀纔回神,看着風毅早已擺放在信箋下的空茶盞,微頓一下後,放進去。等信箋燒完後,她拿起酒碗,將酒水倒進去。然後,仰脖喝下。
就當自己珍藏了吧……
狠狠地捂捂眼睛,水銀倒出信封裏的木雕佩飾,倒在手心裏。那一看就是父親親手雕的。
沒有花哨的圖案、沒有繁複的圖形,只是一個標標準準的圓,圓上穿着根紅絲錦編的繩,圓裏只有一個字:平。
水銀輕輕地提起紅繩,將這枚小小的,銅錢大小的圓,戴在了脖子上。
坐在她對面的風毅,看着她通紅的眼眶、以及死咬着嘴脣,再不肯讓眼淚落下來的樣子,長長地嘆了口氣。伸手拿過信封,也燒了後將灰燼給喝了下去。
再起身去窗邊,打開了窗戶。
冷風呼嘯着灌進屋內,風毅站在窗前,極目眺望向捍山鎮的方向。他不知道大將軍給水銀的信裏寫了什麼,但他也知道,那字字句句一定都充滿了極致。
父愛重如山,責任比山重。
大將軍他就是那樣的一個人,值得自己畢生去崇拜和尊敬的人。
直到感覺周身的熱氣都快被帶走的時候,風毅才關上窗戶,重新坐回了桌邊。
咧了咧嘴道:“他難受,你也難受,我看着你們這樣我更難受。你可別逗我哭,我哭起來,你爹也勸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