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考入問道書院後,他們應該住進書院分配的校舍內。
但,溫泅雪和君罔極還是租了一塊地,主要是用來放他們的小院子和藥田。
因爲有儲物簪子的存在,離開雲麓鎮的時候,他們將小院子整個搬走了。
溫泅雪說:“畢竟,這是我們的第一個家。”
搬家,當然是要帶着家一起走了。
但現在,簪子斷了。
雖然儲物的功能還完好無損,但的確斷了。
這不是君罔極送溫泅雪的唯一的禮物,也不是第一個禮物,但卻是最珍貴的,意義重大的一個。
從書院回來的路上,君罔極一直沒有說話。
回來後,他就默默地試圖將簪子修好。
溫泅雪沒有阻止他,也沒有說,壞了就買一個新的。
他和君罔極一起,想辦法將斷了的簪子融合在一起。
溫泅雪挑選各種可用的材料,君罔極動手煉製。
耗費了許久,試了很多辦法,直到太陽落山,終於修好了。
斷了的地方,用特殊的材料溶劑粘合煉製,像是玉簪上浮雕了一枝纏枝的白色薔薇。
溫泅雪看着君罔極,笑了一下:“好像比原來的更好看一些,原來的是別人做的,現在這支是你做的,幫我戴上吧。”
君罔極沉默,仔細地將簪子插入溫泅雪半挽的髮髻中。
他看着溫泅雪,沒有說話,安靜沒有表情。
“爲什麼簪子修好了,也還是不開心?”
他們坐在木地板上,靠着軟塌。
溫泅雪望着垂眸的君罔極。
君罔極像一隻安靜規矩的大貓,自閉,但是誠實,低聲淡淡:“因爲,沒打贏。”
溫泅雪擡手,輕輕摸着他的臉:“可是,他也沒有打贏啊。你並沒有輸。”
君罔極擡眼,靜靜看着溫泅雪,眼底淡漠又沉寂:“他可以打不贏,我不可以。”
對人修而言,輸贏都無所謂,但在魔界,對遺族而言,沒有贏就是輸,輸就意味着死。
因爲他沒有贏,溫泅雪陷入了危險。
簪子斷了。
君罔極擡手,輕輕握着溫泅雪撫摸他臉的手,第一次緩緩拉開,然後,放回溫泅雪的膝上,鬆開,收回他自己的手。
讓飼養者陷入了危險的猛獸,沒有資格得到溫柔的撫摸。
那是強者和勝者才匹配的獎勵。
君罔極重新垂眸,寂靜,像變回了一塊毫無生氣的礁石。
像是,自我懲罰。
溫泅雪靜靜望着他。
對君罔極而言,好像他強是理所當然的,如果他不能是最強的,就不配得到其他人生來就享有的尋常的一切。
就像,他只有成爲最強的那個,才配得到溫情對待,才配……被愛。
溫泅雪跪坐的姿勢,面對面看着他。
擡手落在君罔極的頭上,一下一下,輕輕撫摸,摸一隻陷入憂鬱的猛獸。
眼神溫和又清淺:“我也沒有打贏,應該跟你一起受懲罰嗎?”
君罔極淡淡:“不用。你有我。”
溫泅雪有他就夠了,所以,他更不能容忍自己沒有贏。
君罔極:“在魔界,不能讓主人贏的遺族,沒有價值。”
溫泅雪望着他垂眸安靜,沒有表情的臉:“那主人可以要一點安慰嗎?”
君罔極眉睫不擡,不語,不動。
他不懂,應該怎樣給他以安慰。
溫泅雪慢慢靠近,在那張礁石一樣漠然的臉上,親了一下。
君罔極眉睫動了一下,沒有擡眼,紋絲不動。
孤僻又寂靜。
是一朵自閉的貓貓花。
溫泅雪於是,緩緩靠近,又親了一下。
這次,親在另一側的臉頰上。
脣瓣輕貼,稍稍停留。
溫泅雪手指一下一下撫摸他的頭髮,像摸一隻冷淡不親人的大貓。
他垂着眉睫,第三次親吻。
這一次親吻這隻憂鬱的猛獸的眉心。
停留得不久,但離開緩慢。
君罔極沒有擡眼,聲音低輕,像淋溼的大貓的咕嚕:“這不是安慰你,這是,安慰我。”
溫泅雪眼眸微微睜大,眉眼之間有純真的好奇:“可我,的確得到了安慰。”
君罔極緩緩擡眼,望見溫泅雪眼裏清淺的溫柔。
比月光更溫軟的,流淌的薄暖,那樣望着他。
君罔極:“爲什麼?”
溫泅雪手指撫上他的臉,和被拂開前一樣。
他望着君罔極的眼睛,這一次,在君罔極淡漠眼神的注視下,垂眸,閉上眼睛,輕輕吻在君罔極的下巴上。
分開。
望着君罔極淺灰色的眼眸,沒有表情寂靜的臉。
溫泅雪眼底的湖水,蒙着靜謐溫潤的柔軟,輕聲:“因爲,親你一下,就覺得開心一點。”
他輕輕看着他:“你要不要也試試。親我一下,會開心一點的。”
……
太陽落山了。
凌訣天站在屋頂之上,初春的晚風微涼。
擡手,面無表情,拂去眼前的水鏡。
鏡子消失前的畫面裏:坐在地板上的兩個人,溫泅雪抿脣淺笑,烏黑的眼眸瑩潤着薄薄的溫柔,君罔極靜靜地望着他,淺灰色的眼眸淡漠,近乎無情,只有寂靜眼底,紋絲不動的剋制和專注,才叫人察覺出他有多在意。
從凌訣天站着的地方望去,隱在一片樹林之中的庭院裏,點着一盞燈。
水鏡裏的兩個人,就在屋子裏。
凌訣天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清醒的時候,就已經站在這裏了。
隱藏氣息。
用水鏡看溫泅雪和那個遺族在一起。
他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什麼。
就只是,想看,不能不看。
然後,看到,溫泅雪……親那個人。
凌訣天轉身,離開。
他沒有這樣擁抱過自己。
他也沒有這樣親過自己。
身體那種奇怪的抽疼感沒有了。
不用再找。
那個人就在身後不遠處的院子裏。
毫髮無傷,很安全。
過去兩年,時時刻刻懸於頭頂的緊迫不再有了。
應該感到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