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很久沒有杳無牽掛地睡一覺。
所以纔會覺得,很累。
…
……
“你想得到什麼?”凌訣天面無表情,冷得像是一條經年冰凍的河。
那個人坐在他面前,蒼白又羸弱的美,眼睛很美,像春夜聖潔的湖,溫順靜謐又純粹神祕,一點也不像一個侍從。
手指修長,漂亮得讓那顆被他捏在手裏的硃紅的藥丸,像詩裏相思的紅豆。
這是第三顆藥。
過去兩天,那個人已經吃了兩顆。
血煞宗或許終於意識到,凌訣天永遠也不會爲他們所用,不再扮演少主和忠臣的遊戲,以進獻調理身體的丹藥爲由,想換一種新的方法控制凌訣天。
又或者,凌訣天看着對面那張美麗的臉,想,又或者,是一個美人計。
丹藥只是表面。
他們真正的目的,是眼前這個漂亮的青年。
用苦肉計,來打開凌訣天的心防。
凌訣天冷靜地想着,無動於衷地看着面前這個美麗的獵人,問他:想得到什麼。
那個人靜靜地看着他,溫和平靜:“你救了我,我也,想救你。”
凌訣天聲音清冷:“假話。”
那個人烏黑的眼眸輕動,像是縱容一樣:“嗯,那就是假話吧。”
凌訣天想:果然,他就知道。
那個人垂眸,像是笑了一下,又彷彿只是凌訣天的錯覺:“沒什麼,就是想着,希望,少主能開心一點,你好像,總是不開心。”
他說着,將第三顆藥送進嘴裏。
青色的袖子自然上翻,手臂內側朝裏,除了解開的白紗布上的血痕,凌訣天看不到那已經割了兩次的刀痕,只看到,殷紅的血線滴落在白玉盞中。
他做這些動作的時候,隨意又迅速。
裹紗布的動作快得幾乎不留神就已經結束。
凌訣天想,血煞宗的那些人沒有教過他嗎?
苦肉計,這種時候得做得煽情一點,要多慢有多慢。
得讓自己看到那漂亮的手臂上慘烈的傷口才是,看到他是怎麼爲自己流血,這樣纔好打動人心。
凌訣天想,他不是很會牽動人心嗎?
吃藥的時候,取血的時候,纏紗布的時候,只要像那天在宴會上一樣,含淚溫順地望着自己,說不定自己立刻就會相信了呢?
就像幾天前,明知是陷阱,也愚蠢地將他從宴會上抱回來那樣。
他這樣敷衍了事,交代他任務的人,會生氣的吧?
最起碼,也應該用那雙烏黑的眼睛靜靜地望着自己。
他每次只要這樣望着誰,哪怕無辜冷淡,也讓人像是被勾引。
第四顆……
第五顆……
第六顆……
“少主,我有點困。”喫完第七顆藥,那個人說。
很久都沒有醒來。
睡着前,那個人睜了一下眼,輕輕望着他,說:“離開的時候,可以帶上我嗎?少主。”
凌訣天坐在那裏,面無表情地看着,看他睡着後安靜的樣子。
像,死去一樣。
“……這痛苦是將人的神魂活活剝下來,剝得極其緩慢,抽絲一般,許多人是扛不住疼死的……”
“……他會拖着這幅殘軀,飽受病痛折磨……受不得風吹,淋不得雨水,必須住在極寒之地,卻又不能以外物取暖,沾不得葷腥,喫不得熱食,任何東西都味同嚼蠟,即便再困他也無法久睡……雖然活着,卻和躺在棺材裏無異……”
…
從夢裏驚坐起,凌訣天一時時間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前世和今生。
他面無表情,許久,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看到指尖的水跡。
“我沒有問,”黑暗裏,低低木然的聲音,“沒有問他,疼不疼。”
也沒有問他,爲什麼。
……
……
溫泅雪在筆記本上,認真地撰寫着飼養指南——
這是一隻珍貴的,內斂的,猛獸一樣漂亮,極其可愛的花。
非常在意自己是否強大。
或者說,最在意的事情就是變強大。
【不過,不久前,飼養者有幸被排在了變強前~】
(此行劃線加粗)
如果無法打過競爭對手,即便只是平手,只要不是碾壓的,無可指摘的全勝,這朵貓貓花就會陷入極端低落、憂鬱的情緒裏。
具體表現在外的樣子就是:自閉,沉默,研究飼養者給他的祕籍,深夜不睡覺,起來揮刀一萬次等等等等。
如果不是脆弱飼養者在這裏,需要他的保護,他很可能半夜爬起來,第一時間找到對方,再打一次。
令人頭疼,但也覺得……可愛。
即便是飼養者的親吻,也無法讓他脫離這種災害的影響……
(此行劃掉)
飼養者的親吻,對貓貓花的憂鬱是有效的,只是需要更多更多的劑量。
因爲他這次低落得實在有點嚴重。
…
飼養者目前試圖讓貓貓花學會親吻,學會主動捕獲讓他擺脫憂鬱負面狀態的東西,但被拒絕了。
對自尊心極強的貓貓花來說,戰敗(僅是沒有全勝),這種狀態下沒有資格得到獎勵。
但,該怎麼讓貓貓花意識到,那不是什麼獎勵,就只是,一點私心呢?
因爲是,飼養者想要來自貓貓花的親吻。
該如何讓喵喵花意識到,甜甜的愛,比打來打去有趣得多?
難道,得讓這朵喵喵花成爲天下第一嗎?
——《君罔極觀察日記》。
……
“溫師弟果然勤奮好學,秀外慧中。”
溫泅雪眉睫一頓,合上書頁。
面前站着一位穿着問道書院藥堂弟子服飾的年輕男子。
但是,不認識。
對方勾起脣角,俊朗挺拔,眉眼灼灼,站在桌前低頭俯視,傲然自信,十足的侵略性。
“我比你早來藥堂一年,叫我卓師兄就好,卓爾不羣的卓。”
溫泅雪:“嗯。”
卓師兄垂眸掃了一眼溫泅雪的桌面,手指點了點:“醫藥之道便是應該遍覽羣書,你看上去就很喜歡讀書的樣子。《黃帝內經》看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