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泅雪望着蘇枕月:“蘇家想要神明道侶的身份,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如果一開始就想要,蘇朝隨爲什麼要做出退婚的舉動?蘇枕月和凌訣天本就是指腹爲婚,天經地義應該在一起的。
蘇枕月答道:“我第一次知道,是當我找到藥老,在藥堂接受醫治的時候。”
溫泅雪想起,蘇枕月那段時間的確格外消沉。
前世溫泅雪從凌訣天諸多友人那裏瞭解到的蘇枕月,有很多的朋友,但那段時間的蘇枕月卻一直獨自一人,閉門謝客,沒有人來探望他,他只是自己和自己下棋。
平時也一直待在房間,甚至連藥堂內都很少見到他。
只是,因爲那段時間凌訣天更反常,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才叫人忽略了,蘇枕月也很反常的事實。
蘇枕月:“我自十六歲出現散魂之兆,祖父一直命人到處尋找藥老,可當我的病情終於有了解決之法,告之家中藥老醫治所需條件時,家中卻無一音訊。那時我便察覺不對了。不久,藥老便被人以絕世靈藥的消息引走。”
他眼眸彎斂,笑容矜清,溫煦絢爛,像玉蘭花在陽光漫射下虛幻的純白,頗有些荒誕嘲弄,旁人卻無法理解的意味。
溫泅雪看着蘇枕月:“他們沒有直接告訴你?”
蘇枕月笑:“他們自然知道,瞞不過我。也不想瞞我,只不過是不想與我浪費時間辯駁此事,索性默認以答罷了。”
就像當初蘇家對凌家退婚自保事件所做的那樣。
雖然要退婚的人是蘇枕月,受人嘲弄詆譭的人是蘇枕月,但蘇枕月的意見並不重要。
也是,只要能讓蘇家安全延續下去,一人的聲譽又算得了什麼?
“……不只是你,整個蘇家都陪着你承受外界的非議,這是你身爲一個繼承人該面對,該學會承受的。”
蘇枕月的笑容消失,修長半斂的眼眸裏一片幽遠微涼:“我既已知道,看到問夏的時候,就該警覺,是我害了他。”
誰能想到,蘇家會利用一個十四歲的孩子?
可蘇枕月忘了,被利用到骨子裏的蘇枕月自己,尚且還是整個蘇家傾盡一切培養出來的繼承人呢。
一個根骨受損,明顯再難登極境的族中小輩,對蘇家而言,又算得了什麼?
溫泅雪平靜:“是蘇家利用他,讓他深入危險,凌訣天親手殺的他。當然,你要是想爲他們洗脫,儘可以將罪責攬在自己身上。”
蘇枕月望着溫泅雪。
溫泅雪的眼眸烏黑幽靜,笑道:“畢竟罪責歸於蘇家和凌訣天,就得找他們報仇。但罪責歸於你自己,你只需要日復一日地自我厭惡就好了。對嗎?”
並未到達眼底,有些黑暗冷銳,純真又邪氣的笑容。
卻像是撕開了沒有光亮的春夜的狂風。
讓壓抑的永夜得以透一口氣。
蘇枕月不急不緩:“你想利用我對付凌訣天。”
溫泅雪靜靜地望着蘇枕月,瞳色純粹得看不到焦點:“你如果不想被我利用,爲什麼記我一叫你,你就來了?爲什麼現在坐在這裏,我一問就將蘇家的祕辛全盤說出?你應該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吧?你有很多朋友,但除了我,有可以說這些事的人嗎?”
蘇枕月安靜地望着溫泅雪,臉上水洗一樣沒有任何表情,從未有過的乾淨清澈。
手中的玉扇,不自覺從手中落在衣襬上,他察覺了,但沒有看一眼。
溫泅雪輕輕地說:“上次的診療室,你跟我講永心居的老闆,講你不相信愛情,講玉蘭花族和月光花的關係。讓你自己顯得理智而危險,輕而易舉就能玩弄人心。但是,我一直在想,人做任何事都是有動機的,你的動機是什麼呢?震懾我,讓我害怕你嗎?”
蘇枕月沒有說話。
他對溫泅雪說那些事情的時候,好像顯得無所不能,黑暗,邪惡。
任何人心在他眼前都是棋盤上的棋子,輕易就可洞察、操控,但其實,那時候的蘇枕月應該是最虛弱的時候。
蘇枕月那時候,在黑化。
現在只會更黑。
因爲,蘇家這片玉蘭花林,不但背信棄義,爲了讓繼承人活下去可以彎折到泥裏,而且,還貪婪。
妄圖利用蘇枕月要從神明的身上咬下來一半神格。
比當初的趙家也不遑多讓。
溫泅雪想了想:“我除了聽出了,你恨蘇家,恨凌訣天,還有……孤獨。你沒有人可以說這些,蘇家的人不行,凌訣天也不行。”
蘇枕月回神,矜持擡眼平靜望着溫泅雪,笑道:“因爲不小心在脆弱的時候,告訴了你一些祕密,反正你也已經知道了,告訴更多似乎也沒什麼。聰明的人偶爾也會做一兩件毫無目的的蠢事。”
溫泅雪眼眸靜謐內斂,垂眸沒有看他,淡淡道:“是嗎?做蠢事的時候沒想過,我有可能把蘇家要殺我的事告訴凌訣天?他正缺個地方展示他的愛意,應該不介意讓蘇家成爲下一個趙家。連蘇問夏也會因爲綁架我,被他殺,顯然他不會看在你的面子上就放過蘇家。”
蘇枕月:“你會嗎?”
溫泅雪擡眸,看着他:“那得看,你希望我怎麼做?你想讓蘇家滅亡,我就幫你讓蘇家滅亡。前提是,你也幫我。”
蘇枕月:“如果我不只是要蘇家滅亡呢?”
溫泅雪看着他:“你還想要什麼?”
蘇枕月琥珀色的眼眸一片矜清幽遠:“你不覺得,凌訣天不適合做一個神明嗎?他日漸失控崩壞,差不多快到極點了。我要他的神格。”
溫泅雪烏黑的眼眸平靜得彷彿聽到任何話都不會產生一絲波瀾。
“剝奪凌訣天的神格,搭上蘇家也不夠資格。”
蘇枕月:“我知道,否則他們也不會處心積慮,只會盯着一個神明道侶的身份做文章。”
連趙家和血煞宗都還知道,掌控年少的凌訣天,通過神藥實驗抽離神骨呢。
溫泅雪:“你打算怎麼做,說來聽聽。”
蘇枕月:“凌訣天在準備解除道侶契約的東西,等到你治癒我的散魂詛咒,他就會跟我合籍,然後,解除與我之間的契約,同時,應記該也會想辦法解除你和君罔極的道侶契約,再和你結契。”
說着蘇枕月忍不住笑了。
修真界本該一個人一生只能結一次的道侶契約,在凌訣天手中卻像是可以無限重來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