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昊天乘着飛鳶離去。
海面上有一艘船在接應他。
船頭站着一個人, 穿着紅色的衣服,戴着半幅白玉面具。
正在海上月下吹簫。
楚昊天落在船上的時候,差點沒站穩掉進海里。
因爲他走了一下神, 心想, 遠遠望去, 寒樓看上去和雪衣長老可真像啊。
當然,這兩個人是不一樣的。
像的只是同樣的紅衣。
連面具都是不同的。
雪衣長老鋪張奢靡,權勢熏天, 縱使什麼也不做, 整個人也透着一種危險的輕慢慵怠。
像是開得盛極的牡丹。
美麗之下,都是看不見的白骨殺伐。
寒樓卻是像他臉上的白玉面具一樣, 清湛堅定,溫和冷靜。
是紅色的梅花,傲雪凌霜。
“寒樓,幸不辱命。”
寒樓吹完最後一段, 這才收起簫向楚昊天看去。
楚昊天臉上的笑容赤誠坦蕩,沒有一絲作僞, 那是從小被縱容寵愛養大的人才有的。
自信,無論做什麼,都不用擔心無法收場。
從不自我懷疑,從不思考是否自己做錯了什麼。
楚昊天走到他面前,笑着故意抱怨道:“寒樓你一點也不擔心我嗎?那個雪衣長老好危險的, 他打了我一掌,好疼的呢。”
寒樓:“是嗎?我看看。”
他卻知道, 這個人只是誇張。
畢竟, 那個人是不可能真的捨得打傷楚昊天的。
寒樓從小就知道。
果然, 看到楚昊天身上的掌印只是打斷了一根肋骨而已, 根本沒有傷及臟腑。
連楚昊天要殺他,那個人也不捨得真的殺他的。
他就知道。
知道,但真的看到這樣的結果,寒樓也還是頓了一下,神色微鬱。
楚昊天看到寒樓因爲他的傷沉默,頓時合上衣襟,笑道:“只是斷根肋骨而已,不疼的,我逗你玩呢。我可是很順利地完成了計劃,他中了毒,半分力氣也無,能怎麼樣傷我?你不信我,還不信你自己的本事嗎?”
畢竟,整個計劃都是寒樓想出來的。
讓楚昊天僞裝已經死了的少教主,故意讓楚昊天中毒裝失憶,故意讓溫泅雪嘗藥。
“不過,寒樓你怎麼那麼厲害,連雪衣長老的住處有一座溫泉,在溫泉裏放沉香木都能想到?”
寒樓擡眼看他,從容平靜:“因爲,我小時候在那裏住過。”
楚昊天驚呆了:“什麼?你竟然去過那裏?”
不過他倒也不是真的很驚訝,畢竟,寒樓在一系列計劃裏表現出的細節把控,很早讓他懷疑對方好像很瞭解嶼山之上的地勢佈局。
楚昊天驚訝的是,對方怎麼會住過魔教總壇。
“你被抓了嗎?”
寒樓神情淡淡:“算是吧,我義父被殺,義母殉情了。那個人看我只是一個十歲的小孩子,還嚇傻了,就把我帶回了天音教。”
那個人對小孩子總是有些過分的縱容和輕看。
楚昊天即便因爲失憶,很多事情不記得了,但他記得寒樓。
雖然他已經不記得是從幾歲開始的事情了,只模糊記得,最開始的寒樓一直待他冷淡,無論他怎麼撒嬌靠近。
但冷淡的寒樓也待他很好的。
聞言,頓時心下柔軟,楚昊天露出心疼溫柔的神情:“寒樓當時一定受了很多很多委屈。”
寒樓望着楚昊天,想起十歲以後的事,那時候給他最多委屈的人,站在他的面前,對他說這樣的話,還真是……
寒樓緩緩彎了脣角,平靜:“無妨,再多委屈,現在都沒有了,因爲我會千倍百倍還回去的。”
楚昊天笑了,笑容朗然坦率:“是啊,寒樓那麼聰明。今天晚上我幫你報仇了,他吐血了呢!對了,你下的毒真的會要他的命嗎?他看上去好像也沒有要死的樣子。”
寒樓靜靜望着笑容燦然的楚昊天:“會不會要他的命,得看他,有多喜歡那個死了的少教主了。”
楚昊天:“我相信寒樓,寒樓做什麼都是最棒的。”
寒樓:“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做錯事了呢?讓你無意傷害了很重要的人。”
楚昊天不笑了,雙手放在寒樓的肩上,認真地說:“所以,寒樓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只有寒樓不可以受傷,如果我傷害了寒樓,我一定會傷心死的。”
寒樓看着他,許久,忽然笑了,笑容難得的絢爛:“嗯。”
傷心死啊,那真是……太好了。
……
……
晚飯是君罔極自己喫的。
溫泅雪沒有陪他。
君罔極的聽力一直很好,聽到遠處有人在談論少教主。
“……長老很喜歡他,一整天都要他陪着……”
“……長老對少教主一直都很好。”
“……也是,上一個從前也總是予取予求,從小就縱着。”
“……可惜……”
“……是可惜……”
聊天的兩個人說完話,分開各自離去。
有個人喃喃自語着:“希望這個少教主能長久一點,別再出事。”
當神明對某個人表現出偏愛,滿足對方所有的願望的時候,對那個被偏愛的人而言,是好事嗎?
然後,他擡頭看到等在前面的君罔極。
君罔極看着那個人:“以前的少教主,是什麼樣的?”
……
喫完飯,君罔極走到院子裏的時候,小樓裏,教中的大夫剛剛給溫泅雪診斷完。
“就這樣吧。”溫泅雪說。
那些人恭順退出來,和迎面來的君罔極相遇,對他自然低頭行禮,稱少教主。
遠遠望去,溫泅雪坐在那裏,微微低着頭,一動不動。
像一朵摘下來很久的花,被時間慢慢黯去。
表面仍舊很美,卻好像在漸漸枯寂,變成沒有生命的永生花。
君罔極走進屋子裏。
溫泅雪擡眼,對他伸出手:“來。”
君罔極頓了頓,走近。
溫泅雪隔着面具望着他,脣角微揚,矜持清淺的微笑,問他:“晚飯好喫嗎?”
君罔極:“嗯。”
溫泅雪笑了一下:“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