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世溫泅雪只是一個乞兒, 被書生的元天撿回去。
元天神君那時候整日在想,要怎麼殺他。
殺這個世界上少年的溫泅雪。
少年溫泅雪死在十五歲的那一日。
在那之前,他的主人一直閉門不出, 於是小小的他也長在一方庭院裏,從未出去過。
可是,命盤所見, 那個人找來了。
君罔極還是雲間城的散修客卿, 他竟一直在尋找溫泅雪的轉世。
上元夜, 人羣裏。
得道的修行者與少年溫泅雪相逢。
溫泅雪在牆頭看上元節的車水馬龍,實在好奇,一不小心掉下了牆頭。
元天實際上是在整座府邸設下過屏障的,祂沒打算讓溫泅雪出去,就像祂內心慾望的折射, 連祂自己都不知道,祂是想將這個人完全掌控在祂的世界裏。
但是,溫泅雪卻穿過他的屏障掉了出去。
因爲這十幾年裏, 少年溫泅雪無數次在牆頭望着外面的一切。
府邸很大, 很空,書生總是一言不發, 他實際上是孤獨的。
無數次在同一處結界處,連結界都薄弱了。
掉下牆頭的那一瞬, 溫泅雪像一片花瓣一樣緩慢落地。
他感到驚奇。
街上車水馬龍, 火樹銀花滿天星辰。
人羣裏一眼望去, 目光卻獨獨被一個人吸引。
那個人站在熱鬧的人羣外。
站在別人的屋檐下。
墨色衣衫,脊背挺拔如刀劍。
俊美的面容是幽寂的, 像是千年萬歲滄海桑田都不會消磨變化的礁石。
在溫泅雪看到對方的第一時間, 那個彷彿礁石一樣安靜不動的人擡眼, 亦穿過人羣望向了他。
淺灰色的眼眸,縱使隔着距離,卻看得一清二楚。
彷彿前世有舊。
絕塵出世的修行者走到少年面前,比星辰比月光更清澈寂靜的眼眸凝望着他。
對他說:“你想修長生嗎?”
溫泅雪烏黑的眼眸睜大一瞬不瞬望着那個人,是他從未見過的怦然心動的美麗:“我們認識嗎?”
那個人清冷的聲音聽來錯覺溫柔:“前世故人。”
書童想要帶上他的主人,他這個世間唯一的親人,同他一起修長生。
他們約定第二日此時,於此橋上見。
“你不會見到他了。”元天深望着那一幕。
因爲,上元節那一日,正是溫泅雪十五歲生辰夜。
是,元天殺溫泅雪的那一夜。
那兩個人尚未結緣,一面錯過。
元天轉動命盤,去看溫泅雪的第三世。
第三世的元天殺溫泅雪,以父子之情。
他是權奸,溫泅雪是宮內一個寂寂無名的小內侍。
權奸於天下有無數義子,滿朝文武,江湖之人,宮內有用的太監宮女更是不勝枚舉,一個小小的位卑的小內侍太普通也太不普通。
但若是權奸看中了一個貌美純真的小內侍,將對方納入羽翼,免去刑罰,亦無人會覺得有問題。
旁人都覺得,他們是曖昧的上位者與被玩弄的禁|臠的關係。
然後,待他如兄如父百般保護的義父,在他二十歲的時候,無故殺他。
這本是溫泅雪的第三世的一切。
可是,君罔極卻在。
彼時溫泅雪還在正常的輪迴裏,雲間城那個客卿散修三世仍舊還在尋找故人。
元天從未將任何人看在眼裏,竟然不知道,原來朝內那位從未見過的國師,就是君罔極。
國師閉關不出,遺世獨立,昏庸的貪求長生的皇帝對他有求必應。
國師需要內宮裏挑一個八字相應的小內侍,每日來此,就算毫無緣由皇帝也不會多問。
溫泅雪就是被挑中的那個。
國師的地位超然,後宮之中小內侍最是低微。
君罔極這一世並未提什麼前世故人,什麼修長生。
他只是將那個人放在身邊,默默照拂。
引對方入道。
暗中保護,唯恐他如前世,十五歲便身死夭折。
國師寡慾淡漠,淡薄無求,多數時間閉眼冥想打坐修行。
小內侍在他身邊慢慢放鬆了,每日看書,習字,澆花。
像仙人身旁的生靈小動物,來去自若。
有時候他望着那個過分俊美不似凡人的國師發呆,會在君罔極身邊睡一會。
他不知道,當他睡着的時候,那個高高在上俊美絕塵的國師就會睜開眼,安靜地望着他,直到他醒來。
他也不知道,國師觀內的一切,糕點花木,一草一瓦一磚一木,全都是爲他而存在。
元天殺溫泅雪是在溫泅雪二十歲生辰那一日。
他於凡間的一切都是爲了這一件事,事了便撇下一切離去。
並不知道那一日,高高在上絕塵出世的國師抱着一個小內侍的屍體,滿身沾血落淚的樣子,對整個王朝的震撼錯愕。
但是,元天現在知道了。
隔着命盤,君罔極淺灰色的猶如死亡的眼神望來。
彷彿穿透整個命盤望着他,與他對視。
眼中的殺意,即便穿過時間都讓這裏驟然凜冽。
元天眯眼注視着對方:“你以爲只有你想殺本君嗎?本君亦是。”
對於第四世看到君罔極,元天已經毫無驚訝。
這一世的溫泅雪死亡的時間是三十歲時候。
四世以來,他分別以主人、父親、老師、兄長的身份殺了溫泅雪一次。
這一次元天是他的老師。
元天是武林身份超然的前輩,溫泅雪自小拜入他門下。
一言一行受他教導影響。
武林名門之後溫泅雪,二十多歲下山歷練成名江湖,翩翩公子,驚世絕豔。
遇到仙門的修道者君罔極。
那個人自稱是雲間城一普通弟子。
他們一同闖蕩江湖,策馬並肩,燈下弈棋,孤舟飲酒,醉後躺在一起共望星辰。
師父來信招他回去。
溫泅雪臨行前對君罔極說:“你是修仙之人,我是凡夫俗子,我若死了,你會尋我來生嗎?”
君罔極淡淡的:“會。”
他不知道,這個人本就已經尋了他四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