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他正戾氣滿滿, 滿腹怨氣,任勞任怨做着國王。
簽署沒完沒了的文件,記錄各種雞毛蒜皮毫無意義的事宜, 應付不斷的考試。
他的確是已經到了黑化的邊緣, 已經在考慮叛國,逃去其他國度其他星星上生活的想法了。
就算其他國度其他星星上也有服國王役的制度,最起碼也不會毫無人道地,讓他在這個位置上看不見年尾地一直做下去吧。
即便是無期徒刑也還有放風的時間呢。
筆從僵硬微疼的手指間滾落。
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累到麻木, 面無表情, 怒氣沉沉離開了國王辦公的地點,一間坐落在糕點房和花店夾角的簡陋的工作室。
門打開了。
工作室很簡陋。
但鮮花和蛋糕房的甜美氣息迎面而來。
陽光暖融融金燦燦的, 像融化的蜂蜜清茶。
在鮮花、清甜、陽光之間, 站着一個人。
淺金色的長髮映着日光。
那個人笑着說:“當時你站在我門外的街道上, 一臉茫然, 像一張被塗去了所有字跡的紙。”
他並不意外自己三年前也像現在這樣什麼都不記得。
他潛意識覺得,自己好像一直都會這樣, 已經習慣了。
他問:“然後呢, 你幫助了我嗎?”
那個人脣角上揚, 笑容矜朗又壞, 在那張俊美的臉上,在那雙生着淡淡黑眼圈卻盈滿笑容的彎彎的眼眸裏:“我也不想幫助你的, 但是你先看向我的,你看我的眼神……”
他說:“在向你求助?”
那個人靜定望着他, 笑着:“沒有,你沒有求助我。”
可是, 那個人彼時可是個正在黑化邊緣, 身爲國王卻考慮要叛國的壞蛋。
“壞蛋做點壞事多正常。”
太陽完全落山了。
月亮升起了。
草地上的木質茶桌椅子, 紛紛慢慢收斂了枝丫,從一張張桌子變成一根樹枝,變成細細的嫩芽,搖搖晃晃打個哈欠,縮回了草地下,睡着了。
留下一個個千姿百態動物造型的椅子,也緩緩變回藤蔓,趴在草地上休憩。
每當有人朝它們走來,相隔十米的時候,那一根根藤蔓就又飛速長起,等人走到它們面前時候,一張老虎一樣的藤蔓椅子剛好做好了,乖巧安靜地等人來坐。
那個人注視着他,帶笑的聲音,疲憊裏有溫柔開出的愛意:“你那時的眼睛和現在一樣,清透寧靜,像活了很久又像剛剛出生……像異世界來的神明。”
他,神明。
朦朦朧朧的記憶裏,神明這個詞好像無數次出現過。
“因爲是壞蛋,所以很快就意識到,這個美麗的神明什麼也不記得,對世界一無所知,於是,壞蛋欺騙神明……”
啊,他想起來了。
那個人那時候對他說:“……我們是一對戀人,被棒打鴛鴦,但我們不屈從,打算今天相約私奔。”
說話的時候,對方那張俊美斯文的臉,氣質有些冷涼尖銳,不至於居高臨下卻難免疏離遙遠,看着他的眼神卻淺暖,像陽光漫過的溪流。
呃,並未私奔太遠。
他們玩了一整天。
這個人
拉着他的手帶他逛街喫喝,坐觀光花車遊玩,看街上的戲劇演出,去遊樂園玩遊戲,在夜裏看煙花。
煙花下,那個人的脣角掛着淡淡的笑容。
是一張俊美矜正,氣質冷清尖銳,但眼神卻端雅溫暖的臉。
好像是不會戀愛的,但一旦習得了溫柔,就會成爲完美的戀人。
於是,他相信對方真的是他的男朋友了。
在煙花和月光下親吻了對方的臉頰。
這個人反而怔怔的。
“爲什麼相信?”
“因爲……”祂想起了。
祂的確是……異世界的神靈來着。
重複着沉睡,醒來,失去記憶。
想起,有人曾經將祂從深山帶出去。
有人跪拜祂,有人信仰祂,有人愛祂,有人恨祂。
人類的愛恨和信仰是一樣的,都是有所求的祭品,給了祂,祂就好像一定得給予迴應。
可祂實在不知道那個孩子想要什麼樣的迴應,祂已經儘可能給了對方一切,祂從人類身上學到的一切,但對方還是痛苦,還是不滿足。
被對方癡愛的時候,祂不明白,這個人還要什麼。
被對方殺死的時候,祂也不是很理解,他們爲何痛苦怨恨。
“爲什麼相信?”
“因爲……”
因爲,祂的心感覺到……喜歡。
神明,就是要滿足供奉祂的信徒。
對方是以喜歡供奉祭祀了祂,祂便回以了喜歡。
不該是這樣的嗎?
但那個人卻嘆口氣,收斂起所有,無論是清冷的尖銳的,還是溫柔的。
清澈的目光注視着他,淡淡黑眼圈的臉上有一絲無奈,將手放在他的肩上,認真地說:“不要隨便相信別人,尤其是什麼都不記得的時候。人類可是……一旦被賦予了某項權力,就很容易變壞的。”
身爲國王,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
因爲遇到了這個白紙一樣的人。
黑化邊緣,想要叛國跑路的國王……又回來了。
他得履行國王的職能,給這個人發放身份證,登記國民信息,引導對方工作交友,讓這個人能融入這個世界,安穩好好的生活。
他一手託着頭,一手轉筆,若有所思。
這個人好像有古怪的疾病,隔段時間就會失去記憶,若是到時候又白紙一張茫然站在大街上,遇到像他這樣的壞人,又被欺騙了可怎麼辦?
因爲這個原因,他不得不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做着這個國王。
看吧,這個人果然又失憶了。
“可這次我還沒有騙你呢,你怎麼還和上次一樣,相信我是男朋友?是被你的朋友們誤導了嗎?”
山神望着面前這個明明氣場冷清,眼神卻溫暖注視着祂的人類:“因爲,你想我相信。”
國王怔忪望着他。
氣質冷清尖銳,眼神卻溫柔的人,笑容微澀,擡手輕輕摸了他的頭:“我希望什麼,你就給我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