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揚鋒漢起 >第二百四十一章樓船論治
    從高處望向山腳,遊廊將涼亭、水榭、閣樓連接在一起,到處人滿爲患,歡聲笑語飄蕩而來。

    雞籠山下、玄武湖上,數百人分成多處,或結伴而行,或調絃弄琴,或揮毫寫字作畫,有的圍成一團相互辯難,也有的臨湖吹風作觀魚狀,人生百態,多衝着琅琊王而來。

    玄武湖是中軍操練水師之所,司馬德文借用了一艘四層樓船,載着百餘人泛舟湖上,觀賞風光。能被琅琊王召上船去的自然是京中名士、朝中大臣。

    太皇太后李陵容身體不適,司馬德文信佛,此行邀請了京中寺院的高僧隨行,討論佛義經文,爲太皇太后祈福增慧。

    那些沒資格上船的文人士子,繞着沿河疾走,希望能被琅琊王看到,派出小船送他們登上樓船,要知道已有十數人被司馬德文所派的走舸接走。

    這份熱鬧於楊安玄是不合適的,楊安玄打量四周,看看哪裏有冷清之所。

    一條走舸靠到岸邊,頓時被一羣人圍住,紛紛問詢王爺要召見誰。

    “弘農楊安玄,楊公子可在?王爺有請。”

    呼聲傳來,楊安玄從容上前。此行的目的就是爲了見琅琊王,楊安玄自不會自作清高。

    衆人的注目私語中,楊安玄上了走舸,載着他樓船駛去。

    身後,謝家人也下了山,謝混看到楊安玄乘舟而去,道:“咱們也到樓船上看看。”

    謝混不光是謝家子弟,還是晉陵公主的夫婿、司馬德文的姐夫,他要上樓船自然不成問題。

    看到謝混出現,岸邊諸人紛紛上前見禮,謝混不善交際。只是淡淡地回了一揖,帶着兄弟侄輩登上自家畫舫。槳聲欸乃,畫舫輕搖,朝着數裏外的樓船而去。

    謝靈運站在船頭,無心瀏覽湖光山色,目光緊緊地盯着數十丈外的楊安玄。

    楊安玄方纔在山頂所做的詩就像武夫騎着馬揮舞着砍刀,將他心裏的美好踐踏得七零八落,可偏生又不得不承認,自己所做的詩恰如楊安玄所說,像酒足飯飽後的無病呻吟。

    謝靈運怎肯服輸,他要再與楊安玄鬥一鬥,讓楊安玄這個粗鄙武夫見識見識什麼是簪纓世家的詩酒風流。

    走舸和畫舫差不多同時靠近樓船,船上人看到謝混,忙將搭板先架在畫舫上,請謝混等人先登船。

    謝靈運跳上樓船,看着揹着手站在走舸上的楊安玄,冷哼一聲,跟在叔父身上徑直朝樓船的最頂處行去,琅琊王正在那裏宴客。

    等謝混等人上船之後,搭板才放到走舸之上,陰敦從船內走出相迎。

    邊往裏走,陰敦邊道:“王爺正與覺賢大師、慧靜大師等人談論佛經,慧靜大師提取你在瓦棺寺留下的兩首偈詩,王爺便派人前來請你了。”

    楊安玄知道,佛教傳至中國已有些年頭,佛門的來生、輪迴、頓悟等思想,對社會影響極大,上至君王下至百姓,信奉佛教的不在少數。

    名士多與僧侶交往密切,追尋林下、山水悅樂,涵養曠達、雅遠風情,處紅塵而超然物外,追尋生命本真,達無滯無礙之境。

    王導、王濛、王坦之、王恭、王謐、王珣、王珉、謝尚、庾亮、郗超、許詢等權臣名士都通曉佛理,常與高僧支慜度、支道林、竺潛等人談經論玄,引領士林風尚。

    孝武帝信佛,在宮中修精舍,像支妙音等人出入宮庭無禁,甚至可以左右朝政;受老爹的影響,司馬德文也信奉佛教,京中佛門法會總會解囊佈施,時常請高僧到王府講經說法。

    “安玄,你是慧遠大師的俗家弟子,又在瓦棺寺留下兩偈,在簡靜寺留下兩聯,在佛門中頗有名聲,愚估計屆時那些高僧會與你辯經。”陰敦輕聲叮囑道。

    楊安玄一皺眉,他對佛理的認識並不深,只是憑藉忘憶中的幾首偈詩,還有便是《金剛經》、《心經》中的句子,真要與高僧論佛講義,豈不要露出馬腳。

    登梯而上,楊安玄打定主意,縱有千言不如一默,實在不行拋出幾句,足以震驚全場,然後微笑不語以做高深。

    樓船頂艙足有十餘丈長、三丈多寬,琅琊王背船首而坐,周圍圍坐僧尼,再往下兩旁坐着數十位長袍綸巾的文士,謝家子弟正在琅琊王的左側靠前落席。

    楊安玄隨陰敦向前,深揖禮道:“楊安玄見過王爺,願王爺福祚綿長。”

    司馬德文眼神一亮,笑道:“楊侍講這兩年多來爲國奔忙,辛苦了,且一旁坐下。”

    數聲冷哼從右側響起,楊安玄側目看去,原來是王欣、王孺、王純之等王家子弟。好了,左謝右王,兩大頂級門閥齊聚。

    陰敦有些遲疑,楊安玄身着重孝,不知將他安置在何處。

    慧靜大師以手相招,道:“楊檀越,且坐到老僧身邊來。”

    楊安玄對着慧靜合十一禮,邁步上前在大師側後坐下。

    謝靈運見楊安玄反倒坐在了自家之前,眼珠轉動,想着尋機給楊安玄難堪。

    謝混落席後,拱手道:“王爺,不知你與衆位高僧在談什麼經義?”

    司馬德文對謝混笑道:“姐夫,法顯大師正說性空,一切有爲法皆從因緣生,因緣生則是作法,若不從因緣和合則是無法。如是一切諸法性不可得故,是爲性空,實爲高論。”

    謝靈運自幼被家人寄養在道家,對道家情感深厚,聞言接口道:“此論如同道家之虛無,道體虛無,包含萬物,性合於道,故有而若無,實而若虛。”

    司馬德文見謝靈運年紀與自己相仿,言談有物,笑問道:“此子何人?”

    謝靈運起身揖禮道:“小子乃獻武公之孫,謝氏靈運也。”

    司馬德文聽說過謝靈運寄養道家之事,道:“你便是寄養錢塘道家的謝靈運嗎?果然聰慧過人,謝家兒郎個個如庭芝玉樹,讓人生羨。”

    王孺見謝家人一來便引得王爺矚目,心中不快,要知父親王珣病逝(1)後,琅琊王家在朝堂上的勢力大減。謝琰以徐州刺史兼任會稽內史,手握一半北府軍,陳郡謝家要壓自家一頭了。

    “真空生妙有,若自性不空,何來生有?”王孺朗聲道。

    王孺今年也是十五歲,與謝靈運年歲相仿,謝靈運初來京城,識者不多,而王孺卻早已以清悟名滿京城。

    謝靈運自視極高,並不把王孺放在眼中,高聲辨道:“老子云‘有生萬物,後歸於無’,足見先有後無。”

    關於先有有還是先有無的爭論,估計永遠沒有結論,楊安玄想起偃師城外的忠義冢,這些人的性命雖然歸於無,但總爲這世間留下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