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劍下蒼天 >第九十八章 華燈裏
    汴河徜徉,華燈微放。拂風且濃,如墜繁星。

    天子腳下,錦繡輝煌自不必提,何況洽值十五佳期,一派旖旎風光,更較平日十倍尤甚。四處玉闕雕樑,披檐覆宇,金宮萬仞,雲矗及天。河中彩船穿梭交遊,搖曳滿城醉意輕醺,遣送微風及至堤岸,化作行人頰間彤彤盪漾紅光。

    文鳶隨雪棠置身人潮,眼望左右行人臉上喜氣洋洋,恍惚竟有一刻莫名失神。只覺這城中雖極熱鬧,自己卻與其倍顯格格不入。

    “咦?你這又是怎麼啦?”

    雪棠奇聲開口,卻多少有些明知故問之嫌,所幸文鳶心思正亂,這才姑且未能察覺。

    少女擡起頭,卻見身邊人不知自何處尋來兩盞小小花燈。錦宣作襯,竹篾爲骨,層層疊疊勾連蔓附,更將那正中燈芯映襯的格外喜人。

    “這裏左右並無旁人,不如咱倆也如他們一般去放燈好啦!”

    雪棠面覆流光,一時閃爍洋溢。言訖似是怕文鳶兀自不肯,忙又連連補充說道:“聽說只消將心願寫在上面,不多時便能夢想成真吶!”

    “只消將心願寫在上面,不多時便能夢想成真。”

    本來,似這等說與三歲孩童的無稽之談,文鳶自不會稍稍輕信分毫。可平心而論,她又何嘗不願此話其實誠然不假?但教區區數筆下去,眼下諸般困頓便可自此煙消雲散,而父母亦能重新回到身邊,從此再不理會如這許多困頓糾結。

    奈何前路實艱,自己卻須獨力向前。縱教沿途傷痕累累,滿頭青絲成霜,亦早已全無退卻餘地。獨不知在其盡頭,究竟更有何物猶在等待,而自己又是否真能僥倖至極,活着見到彼時那天。

    雙瞳剪水,靜起微瀾。

    文鳶兀自深陷悄愴,一旁雪棠卻已難抑期待。翩然行至河岸,自人頭攢動裏大費周章,勉強尋得一處堪堪可供落腳所在。旋即轉過頭來頻頻催促,盼着少女能與自己共襄此中之樂。

    文鳶隱隱動容,又在心底猶豫再三,終究還是小心翼翼,朝着其人緩緩走去。

    雪棠喜上眉梢,轉將兩盞花燈輕輕護在胸前,另一隻手則遙遙伸向少女,儼然唯恐她同自己不慎失散一般。

    “多謝你肯與我過來!”

    二人肌膚互觸,雪棠遂喜孜孜將其拉至近前。又向身畔衆多男男女女微一努嘴,順勢把一盞花燈塞入其人掌心。

    “來來來!你不妨先寫上個心願,待會兒再隨大夥兒一齊把它放到水裏。”

    “你說什麼……”

    文鳶胸中本就悵然,聽罷更覺心頭一懍。與此同時,雪棠已不知自何處尋得一支筆來,半托粉腮若有所思,懵然不覺筆尖搖曳,滴下幾點墨跡淋漓。

    “若是教我來寫,想必有些話你也一定不好言明。”

    “算啦算啦!還是由你自己來動手吧!”

    雪棠口內喃喃,不多時眼前一亮,索性將筆也一同塞入少女手中。文鳶微微一怔,低頭看向二物,反倒覺雙手無處安放,只好一動不動任其僵在胸前。

    “咱們把燈放到河裏,可要是它一不小心被什麼物什給打滅了,那……那咱們的心願是不是就全都……”

    她正心亂如麻,忽聽身畔有人細語綿綿。擡頭所見,乃是一對少男少女執手相牽,倒也確是雙難得可貴的絕好璧人。

    “你看現下風平水靜,它好端端的又怎會滅?咱們的心願也定能隨它一同去到天邊,好教天上的神仙們個個知曉。”

    聽見情郎如是一番溫言排解,那少女臉上卻依舊一副患得患失。一條嬌軀依偎在其懷中,兩眼卻始終未在那小燈上移開分毫。

    “可……可若是它待會兒漂走時不及旁人爲快,神仙們會不會一不小心便忘了咱倆的心願,只管去顧別家的事情了?”

    “這怎可能?”

    那少年忍俊不禁,眸中滿滿盡是柔情,“神仙們個個上知千年下知千年,又怎會獨獨拈不清你我這點兒區區小事?”

    “你道咱倆便只是區區小事麼?”

    那少女嘴角輕撇,無疑是對情郎此話頗爲不滿。不過轉過頭來,又免不得憂形於色。

    “可萬一要是……”

    “好好好!你若實在放心不下,待會兒我就自個兒下水推着咱的花燈向前,管教它走的比所有人都穩都快!”

    見那少女總算轉嗔爲喜,轉將小臂環扣在情郎腰際,文鳶卻只是神情微妙。又環顧周遭,與這雙少男少女一般之人何其之多,唯獨自己孑然一身,跟前只有個不懷好意的雪棠相伴。

    她心緒如麻,反不由把手中物什愈發輕攥,俄頃自微寒裏悠悠轉醒,遂再度將目光落在那小小花燈之上。

    少女五指輕顫,胸中雖有萬語千言,可待提起筆來,最終只剩寥寥七八個字。旋即,又將其雙手護在當胸,嘴裏唸唸有詞。

    “這便寫好了?快教我來看看!”

    雪棠眉蘊欣喜,見狀連連向前數步,反被文鳶閃身避開,明眸深處暗含五味。

    雪棠微微一怔,既知她不願教自己勘破心事,便也哂然而笑,不緊不慢道:“你縱不肯說,我也自能猜到。”

    “放心吧!我並未安排手下一兵一卒前去追趕。你想教顧少俠他們安然無恙的這樁心願嘛……這便算是已然成真啦!”

    文鳶神情古怪,看着她半晌無言。須臾,反倒驀地將手中之筆遞來,壓低聲音道:“我既寫完……便該輪到你了。”

    “我?”

    雪棠聞言一愣,竟破天荒般對此始料未及。忙連搖雙手,不迭拒絕道:“這都是你們小娃娃的遊戲,我如今一大把的年紀,還是算了吧!算了吧!”

    “剛纔你明明是說一齊,又特意拿過兩盞燈來,又怎的說不做就不做了?”

    未曾想文鳶卻頗爲執拗,一條手臂直挺挺衝着雪棠:“你若不肯,那我便也絕不來放!”

    “唉!好吧好吧!就全都依你的意思!”

    雪棠無奈,只得不情不願的接過筆來。自個兒思忖良久,方纔在上面鄭而重之寫下八字。

    “如此,你總該是能滿意了吧!”

    “念茲來世,復與君逢。”

    藉着身畔燈火通明,雪棠一番心事終在文鳶眼前一覽無餘。可如今一見過後,卻又教人如墜雲裏霧中,端的好生琢磨不透。

    “戌時已到,可放福燈!”

    月華如洗,溶溶璧沉。岸上一人縱聲高呼,河堤兩側,無數黃鐘大呂並奏諧鳴,低迴婉轉,一時餘韻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