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南祁風華錄 >第04章 大恩不言謝
    護國寺是百年古剎,也是南祁第一大佛寺,香火鼎盛,天下聞名。

    每天清晨,寺廟裏燃燒的香燭氣息與山裏升起的雲霧融爲一體,如絲帶一般環繞在迦南山的山腰間。彼時蒼山青翠空靈,雲霧飄渺繚繞、飛鳥盤旋翱翔,自成一景,如同一幅名家筆下的水墨畫。而到了中午,濃霧徐徐散去,香燭煙火嫋嫋升起,山間潺潺的溪流水瀑伴着古樸而肅穆的廟宇樓臺才漸漸明晰,處處透露出一種深山藏古寺的神祕感。

    大概是護國寺的香火靈驗,又或是有憂慮疑患的世人太多,上山的石階路都被熙熙攘攘的香客磨平了,無一處尖銳的棱角。

    未時過後,夏侯紓一行才終於到了護國寺的大門口。與同行的其他香客一樣,都已經累得氣喘吁吁,恨不得馬上找個地方躺下歇口氣。

    知客和尚早已恭候在山門處,客套的與衆香客說着話。

    夏侯紓料到一會兒母親必然會讓她去大雄寶殿上柱香,便趁着母親在與知客和尚交涉,悄悄支使云溪去替她排隊進香。哪知云溪這丫頭平時看着憨憨的,關鍵時候卻機靈得很,推三阻四地不肯同意,還拿郡主在旁邊看着,不敢越俎代庖來說事。夏侯紓又是一通威逼利誘,眼看就要把云溪說服了,一直冷眼旁觀的鐘玉卿卻突然開口,說這事一定要親力親爲方顯誠意。

    無奈之下,夏侯紓只得心不甘情不願跟着進香隊伍一步一步往裏走。

    進了院門,遠遠地便看見西南角立着一棵高高的約合抱粗的菩提樹,樹枝上掛滿了紅繩,風一吹便輕輕搖曳,如花串飛舞,在色調古樸且單一的佛寺中極爲顯眼。

    菩提樹下站了十來個人,有老有少,清一色的女性,大家嘰嘰喳喳的好不熱鬧。其中有一白一粉兩個碧玉年華的女孩子,分別握着一把紅繩,正一蹦一跳奮力地往樹上扔。

    那紅繩隨着力道拋向空中,在樹枝間跳躍。有的掛得高,有的掛得低,有的乾脆就沒掛上,在空中走了一遭又落回地面。

    圍觀的親信女使們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女孩手中的紅繩上,眼瞅着自家主子掛上了,便歡呼雀躍,互相鼓勁打氣;沒掛上,就都不作聲,默默去撿回地上的紅繩,交回主子手中繼續扔。

    而在她們不遠處,還站着一個靜靜觀望的黃衣女子,旁邊則陪同着一位衣着矜貴的夫人和三四個丫鬟。

    夏侯紓第一次來護國寺,對此甚是好奇,停住腳步問云溪:“她們是在幹什麼?”

    云溪雖比夏侯紓大不了多少,但卻是個喜歡八卦的,再加上她性子憨厚,別人對她沒什麼防備,因而總能聽到不少新鮮事。許多夏侯紓聽都沒聽過的奇聞軼事,云溪卻是耳熟能詳,堪稱越國公府的“百事通”。

    此刻,云溪的目光也被菩提樹下的情景吸引了過去,豔慕之情溢於言表。聽到夏侯紓的詢問,她眯着眼睛樂呵呵道:“她們在求姻緣呢。”

    夏侯紓聽得滿頭霧水。

    云溪見她眉頭微蹙,趕緊解釋說:“早就聽說護國寺有棵姻緣樹,已經有一百多年曆史了,很是有靈性。傳聞未出閣的女子將紅繩掛到樹上,便能求得姻緣神保佑,覓得好夫婿,白頭偕老。想來這就是姻緣樹了。”

    夏侯紓聞言頗爲驚訝,笑容一下子僵在嘴角,她沒想到坊間竟有這樣可笑的傳聞。

    她轉頭仔細打量了那棵被稱之爲“姻緣樹”的老菩提樹,粗粗的樹幹和蒼老的樹皮看上去確實是有些歷史感和滄桑感了,只因掛滿了絲絲縷縷的紅繩,頗有幾分老樹逢春的喜感。但這並不足以讓她相信這是一棵能掌控他人姻緣的“神樹”。

    夏侯紓認認真真看了半晌也沒有看出什麼玄機來,便忍不住譏誚道:“若說往樹上掛上幾根紅繩就能求得好姻緣,那全天下的女子都不用愁了,全在家強身健體,養好精神,到了婚嫁的年紀就來這護國寺,掄起胳膊往樹上掛一根紅繩,便能心想事成。”說到這裏,她頓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麼,忍不住笑出聲來,繼而又說,“你既知道這個傳聞,就應該早些告訴鍾綠芙。這樣一來,她也就不必爲了自己的婚事憂心忡忡,還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跟我鬧,平白無故讓我來背鍋。直接找塊牌子將二哥和她自己的名字刻上去,再繫上紅繩往這樹上一擱,什麼都解決了。萬一成不了,也不會說是我欺負她,那是他們緣分未到,連菩薩都沒讓他們在一塊兒啊。”

    云溪聽出了她話裏的嘲諷,但又不想承認姻緣樹無用,只好說:“姑娘盡說胡話,這麼多人求姻緣,姻緣神肯定也忙不過來,自然是要看眼緣的,所以說心誠則靈嘛。”

    “什麼心誠則靈,不過是努力後的謙虛之詞罷了。”夏侯紓不以爲然,企圖打消云溪那點不切實際的幻想,“鍾家的人都說大表姐和二表姐嫁得好,風光無限。可誰又關心過她們爲了這表面的風光付出了什麼,承受着什麼。大表姐作爲庶出的長姐,在家要敬重嫡母、扶持生母,給妹妹們做榜樣。出嫁了還要看婆家的臉色。既要教育子女,又要體貼丈夫,還要操持內務,打理一大家子的生活瑣事,不能有半點行差踏錯。就這樣,也未必得到一句好話,她活得有多累?還有二表姐,她性子好,平時總是笑嘻嘻的,不爭不搶,也從不說人是非。可她夫家的兩個嫂嫂又豈是好相與的?不是擠兌她的出身不好,就是暗地裏剋扣她的份例,欺負她進門晚沒根基,也不好意思在長輩那裏搬弄口舌,只能忍氣吞聲,拿自己的嫁妝來補貼屋裏的喫穿用度。若不是她樂觀大度,又拼死生下雙生子,得了婆婆的重視,丈夫的憐憫,日子哪會像現在這般好過?”

    沒等云溪搭話,她又說:“衆人眼裏的好姻緣,對於當事人來說未必就如此。只不過兩位表姐都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好,結果也比大多數人幸運些罷了。所以說不論做人做事,還是要盡人事,才能聽天命。光是自己想想,或者寄希望於他人,什麼都成不了。”

    云溪跟在夏侯紓身邊多年,自然是清楚她的性子,凡事喜歡在面子上爭個輸贏,實際上並不會怎麼去計較。

    恭王府兩位表小姐的婚後生活內幕她也有所耳聞,但是對於她來說,表面的風光那也是風光,只要結果是好的,過程苦點也無所謂。況且夏侯紓無論出身還是個性都比兩位表小姐強太多,又有宣和郡主如珠如玉的捧在手心,她並不擔心夏侯紓以後在婚事上會喫虧。

    夏侯紓也從來不是那個會讓自己喫虧的人。

    反倒是她自己……

    再過幾個月,她就要滿十八歲了,尋常人家的女兒到了這個年紀,早該出嫁了。然而她是越國公府的家生子,沒到年齡或者沒有主家的准許,她是不能隨意婚配的。好在夏侯紓看重她,曾許諾在她二十歲之前,一定會爲她挑個好夫婿。現在離她二十歲只剩兩年多時間了,她也期待着能早點遇到自己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