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場衆人不愧是在殘酷的商界摸爬滾打多年的精英人士,即使心裏不悅,也不會傷到表面的和氣。
只見他們個個面色如常,沒有流露出半絲負面情感。
“唉……亂世!”
某人嘆道。
另一人捧起茶碗,臉上堆笑,畢恭畢敬地對青登說道:
“橘大人,值此危急存亡之秋,我等還得多多仰仗像您和勝大人這樣的有能之士啊!”
他的話音剛落,其餘人就像雨天過後的蛤蟆一樣,“呱呱呱”地叫喚起來。
“沒錯!近江屋大人說得對!”
“能在兵荒馬亂之際,有橘大人這樣的超羣之傑橫空出世,真是我等之幸啊!”
“有橘大人在,國家局勢定能轉危爲安!”
……
各式各樣的奉承聲,一股腦兒地涌向青登。
此人口中的“勝大人”,指的自然便是青登的老友、同樣也是起於毫末、深受德川家茂信賴的勝麟太郎。
文久2年(1862年)年初,勝麟太郎卸下蕃書調所頭取和講武所炮術教授的職務,隨着幕政改革復歸海軍,任築地軍艦操練所頭取(幕府的海軍士官學校校長)。
同年閏8月17日,晉升爲軍艦奉行並,開始作爲幕閣行政部門的高級官僚而活躍。
德川家茂將組建幕府海軍的重任,全權委託給勝麟太郎。
而勝麟太郎也沒有辜負德川家茂的信賴,在他的日夜操勞下,幕府海軍的組建工作總算是稍微有點起色了。
“橘”和“勝”——一個是“軍機處大臣”,另一個執掌幕府海軍,二人被並稱爲德川家茂麾下的“雙壁”。
江戶市井間甚至傳出了這樣的俗語:“幕吏之才共一石,橘與勝共佔九鬥,其餘人共分一斗。”
面對眼前衆人的阿諛奉承,青登微微一笑,既不表示受用,也不現出不耐。
藉着舉碗喝茶,臉龐被手掌和茶碗給擋住的功夫,青登不着痕跡地嘆了口氣。
眼眸中浮現出若隱若現的疲憊之色。
……
……
翌日,清晨——
文久二年(1862),12月2日——
江戶,小石川小日向柳町,試衛館——
“蘿蔔,我們走。”
“哞哞~~”
身着武家正裝的青登,騎着他的寵物牛蘿蔔,駕輕就熟地馳向通往江戶城的大道。
【注·武家正裝:即“裃”。字面意義和實際意義相同,就是一種套裝。上半身套有一件非常挺直的“肩衣”,下半身穿着“袴”,“肩衣”和“袴”的材質花樣相同,兩肩和脖頸後方有家紋。】
雖已是手握大權的幕府重臣,但青登仍住在試衛館裏。
就憑他當前的財力、地位,別說是搬出試衛館了,在市中心建一棟比試衛館還要大上好幾倍的豪宅都綽綽有餘。
但是,再怎麼豪華的屋宇,再怎麼多的僕從,都欠缺了一樣至關重要的東西——夥伴們的歡聲笑語。
近藤勇的豪爽。
土方歲三的瀟灑。
井上源三郎的淳樸。
山南敬助的儒雅。
永倉新八的奔放。
藤堂平助的誠篤。
原田左之助的憨厚。
沖田總司的開朗。
青登捨不得這些美好的事物。
比起在奢華卻欠缺溫度的豪宅大院裏,過着所謂的貴族生活,青登更喜歡眼下的熱鬧喧譁。
於是,他就這麼一直住在試衛館,一直做着試衛館的食客。
幸而他的此般選擇,並沒有引起衆人的不悅。
周助師傅、近藤勇等人,都對青登的這種“賴着不走”的行爲,持熱烈歡迎的態度。
並非是因爲有青登在,可以極大地提升試衛館的名氣。
而是因爲他們真心喜歡這個優秀、平易近人的青年。
從試衛館到江戶城,距離不短。
假使青登再像以前那樣靠兩條腿通勤,那他一天中起碼有1個時辰以上的時間都耗在趕路上了。
沒辦法,只能坐轎或騎馬了。
然而,青登實在是不喜歡坐轎子。
中國的轎子,是坐兜放在槓的上面。
而日本的轎子,是坐兜放在槓的下面——跟拖棺材一樣。
此外,中國的轎子一般是兩道槓,四個人擡。
反觀日本的轎子基本只有一道槓,多由兩個人來擡。
如此設計的一大惡果,就是坐兜很不穩定,非常地晃。
青登雖不會“暈轎”,但這種彷彿置身搖蛋器一般的感覺,着實不好受。
自打在正式上任側衆兼御臺様用人的第一天,坐過一次轎子之後,青登就對這種交通工具敬而遠之了。
所以,擺在其面前的通勤選擇,就僅剩一個騎馬了。
青登倒不討厭騎馬。
只不過,說到馬的話……他已經有一頭絕佳的坐騎了啊——圓頭大腦的大黑牛:蘿蔔!
此前,蘿蔔一直被寄養在小千葉劍館,主要由佐那子負責餵養。
不得不說,佐那子真是把蘿蔔養得太好了。
較之剛把牠買回來的那會兒,牠長壯了一大圈,毛髮又黑又亮,再配上因爲腦袋長得很大很圓,故而顯得非常憨厚的可愛模樣……都能直接把牠拖到“畜牧業展覽會”裏參展了。
論最高速度的話,只是一頭牛的蘿蔔自然比不過馬。
但論騎乘的舒適度、長時間奔跑的耐久度以及衝鋒的破壞力,蘿蔔遠比一般的戰馬要強。
更難得的是,蘿蔔很聰明,很通人性,跟青登很合得來。
牛本身就是一種很通人性的動物,而蘿蔔更是“牛中翹楚”。
牠聽得懂人類的話,也能忠實地依命行事。
青登在騎乘蘿蔔時,甚至都不需要握持繮繩。
只要他說“蘿蔔,左轉”,牠便會“哞哞”的一聲,乖乖地向左轉。
他說“蘿蔔,我們走”,牠又會“哞哞”的一聲,然後毫不躊躇地邁蹄前進。
他說“蘿蔔,衝啊”,牠就會“哞哞!”的一聲,進入“蠻牛衝撞”模式。
當然,牠也不是誰的命令都聽。
據青登的觀察,蘿蔔只對他和佐那子百依百順。
至於其他人……牠都有點愛答不理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