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戶,小石川小日向柳町,試衛館——
輕塵般的月光灑滿窗臺,飄忽不定的燭火在房內搖曳,二者在青登的書案上重疊交映,影影綽綽。
青登伏首案前,“唰啦啦”地書寫着什麼。
時而輕蹙眉頭,面露煩悶。
時而停下手中的毛筆,作思考狀。
時而抽出筆下的宣紙,揉成一團,隨手扔掉。
他周圍的榻榻米上鋪滿了大大小小的紙團。
忽然,門外冷不丁的響起總司的聲音:
“橘君,是我!我來給你送茶了!”
“進來吧。”
譁……手捧茶盤的總司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閃身入內。
“橘君,你在做什麼呢?”
總司一邊問,一邊像揚起尾巴的蠍子一樣,右腳伸向後,腳趾夾住門框,“哐”的一聲把門合上。
“我在擬定軍規。”
“軍規?”
總司踩着小碎步,三步並作兩步地來到青登的身邊。
在將盛有茶壺和茶杯的茶盤擺至一旁後,她探出小腦袋,下巴掛住青登的右肩,目光掃視青登面前的桌案。
“軍隊是組織,組織需要紀律。對於人員成分複雜的鎮撫軍來說,就更是如此了。若無鐵一般的紀律去約束軍士,鎮撫軍就只是一盤不堪大用的散沙。”
“哦哦……”
總司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那你的軍規寫好了嗎?”
“姑且算是擬好初稿了。”
說着,青登抽出手邊的一張整疊得整整齊齊的宣紙,遞給總司。
“要不要看看?”
“那……就請容我拜讀一二吧!”
盈盈一笑後,總司擦了擦雙手,以彷彿接聖旨一般的鄭重姿態,小心翼翼地接過宣紙,鋪展開來,一字一頓地輕聲誦道:
“一,一切行動聽指揮。”
她的話音剛落,青登便淡淡地補充道:
“違者斬首示衆。”
“二,不可擅自脫離組織。”
“違者斬首示衆。”
“三,不可無故私鬥。”
“違者斬首示衆。”
“四,勒索他人者、搶劫財物者、傷害無辜者、姦淫婦女者……”
“就地正法。”
“五,通敵背叛者……”
“就地正法。”
“六,嚴禁污衊橘青登爲好色之徒。”
“這是我寫着玩的,不要當真。”
“七,千葉佐那子、木下舞、沖田總司,上記三人不許吵架,並需跟橘青登同住一屋。”
“這也是我寫着玩的,無視它吧。”
總司挑了下好看的柳眉。
“木下舞?木下小姐也加入鎮撫軍了嗎?”
“還不清楚。她想加入,可桐生老闆激烈反對。她目前已寄信去大坂,徵詢其奶奶的意見。倘若她奶奶同意的話,那麼一切好說,倘若她奶奶不同意的話……那就到時再說吧。”
“這樣啊……”
總司輕輕點頭。
“我說啊,這軍規的第6條和第7條明顯是相悖的吧?”
“一方面不許他人說你是好色之徒,可另一方面又盡幹些好色之徒纔會乾的事兒,而且你也太自信了吧?‘上記三人不許吵架,並需跟橘青登同住一屋’……光是我一人就能讓你氣喘吁吁的,我們仨一起上的話,我覺得你會死掉哦。”
青登神情大窘,爲了搪塞尷尬的表情,他將總司送來的茶杯舉至脣邊:
“都說了,後兩條都是我寫着玩的,就別再追究了。”
總司好生欣賞了一番青登的窘迫表情後,心滿意足收回視線,重新閱讀手中的軍規。
她翻看來翻看去,看完紙張的正面又去看紙張的背面。
“軍規就這麼幾條嗎?”
“本來有40條的,但被我逐項縮減成現在的這五條。鎮撫軍裏有爲數不少的人是沒什麼文化的粗人,若將軍規設計得太多、太複雜,反無益處。留下這5條就足夠了。”
“會不會太嚴厲了?爲什麼觸犯軍規的懲罰,不是被斬首示衆就是就地正法?就沒點除此之外的懲罰手段嗎?比如關禁閉、鞭打十下之類的……再不濟也要允許別人切腹嘛。”
在江戶時代,平民暫且不論,對武士而言,除切腹、戰死之外的死法,都是無比屈辱的。
“必須得這麼嚴。”
青登換上斬釘截鐵的口吻。
“說句不好聽的……鎮撫軍乃‘慾望的結合體’。”
“想要加入鎮撫軍的人,要麼求名,要麼求財。”
“心懷‘澄清宇內’、‘蕩平不臣’等崇高大義的那種志士……不能說沒有,但肯定不多。”
“既無充沛的糧餉,又無可將衆人擰成一股繩的指導思想。”
“倘若條件允許的話,我當然很樂意去慢慢地訓練部隊。”
“可問題就在於我沒有這樣的條件。”
“1月20日,徵兵結束。”
“等到2月1日時,我就要統領這支未經任何訓練的烏合之衆奔赴京都。”
“京都當前的局勢越來越糟糕。”
“朝廷已被長州派公卿把持,長州藩的瘋子們愈發跋扈。”
“目前暫無法誅黨的最新情報,不過我猜他們也不會老實到哪兒。”
“對鎮撫軍而言,最壞的情況莫過於剛一抵達京都就要立即投入戰鬥,在京都的街頭展開你死我活的巷戰、在遼闊的大坂平原展開兵團間的對攻。”
“如此一來,我哪來的時間去悠哉遊哉地管束軍士?”
“亂世用重典。”
“我必須得在最短的時間內,將鎮撫軍打造成能征善戰的精銳之師。”
“爲此就必須得采用粗暴的手段來強行整合隊伍。”
“我要讓鎮撫軍的全體軍士畏懼我的刀更甚於敵人的刀,畏懼軍規的嚴酷更甚於死亡的恐怖。”
說到這,青登停了一停。
接着,他側過腦袋,朝總司投去嚴肅的目光。
二人四目相對。
“所以,你們絕對不能觸犯軍規啊。”
“要想打造鋼鐵一般的紀律,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一視同仁,不搞特殊化。”
“即使是你們,倘若觸犯了軍規,我也照懲不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