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三張面具 >第十二章-無具
    一個人若是通宵達旦地蹦迪喝酒,喝到凌晨5點,走在街上看到初升的紅日,大概率是不會感到快樂的,因爲對他而言這並不是一天的開始。

    他的身體可能已被透支,整個人像具仍存靈魂的乾屍;他的心中可能充滿着狂歡後的懊惱和自責;他更可能仍惦記着讓他宿醉的原因,或那個曾經傷害他的戀人。

    這些不好的情緒,在日出的大街上將不會得到救贖。因爲在負面情緒前,太陽都爲之褪色。

    但若他並未通宵飲酒,而是一夜睡的香甜。在第二天的凌晨5點,那顆紅日便會象徵希望,象徵一天的開始,象徵着愛與力量。

    在鋪滿金光的沿街大道上,老人或狗,菜農或蒸籠,環衛工人或陳舊的人行街道,這些最普通的事物都會榮升成正向的能量,令他通體舒泰神清氣爽。

    紅日仍是紅日,宿醉的紅日與平日的紅日並無區別,可往往因人的心理狀態,使得它們產生區別。但是顯然,宿醉的狀態是無法持續的。負面情緒會難以遏制地越積越多,最後將宿醉者一次次推向深淵。

    凌晨5點,青焰坐在石凳上。秋天的凌晨有些寒冷,更何況他昨晚和七山聊了一宿,現在身體更是疲弱。這裏是座小公園,離七山家並不遠。青焰將衣領豎起,雙腳踏在石凳上蜷縮地坐着,等待日出的樣子像位剛經歷過生死劫難的病人。

    他身體有些發顫,一連打了三個噴嚏,卻仍然不想回去。

    他時而發呆時而思考,他還未適應失去張堂面具後的自己。

    但他知道他必須適應,因爲這個世界所有人都戴着面具。不論是與生俱來的還是買來的面具,大家都必須扮演相應的角色。

    廚師做好菜,老師教好書,兒女盡到兒女的義務,丈夫做到丈夫的責任。這個社會才能正常運行,生活才能持續下去。

    “啪”的一聲,一隻小皮球掉在了地上,朝一邊慢慢滾去。

    青焰擡頭,是位年輕的母親抱着孩子路過公園。孩子額頭貼着退燒的膏藥,應該剛從醫院看完病出來。孩子指着滾落在地的皮球,嘴裏啊啊啊地示意母親快點撿起。

    是啊……戴着母親的面具,做好母親的角色就行了。

    正如昨晚七山勸自己放棄張堂的身份,做好青焰一樣。

    貼着誰的面具,我就是誰。

    就好像林爲零不再是我一樣,張堂也不再是。

    青焰剛想起身幫忙撿球,聽到母親對孩子說道:“你看,球球又掉了吧?寶貝你三張面具都要帶這個球球,實在太不方便了。”

    青焰忽然愣了一下,他看着地上的皮球想起一些事來。

    奶茶妹不論戴着千秋還是落白的面具,都會揹着外婆送的小熊保溫瓶。千秋和落日雖然長相完全不同,但憑感覺,她們又完全是同一個人。

    還有司君,明明戴着小男孩的面具,行事和談吐卻一副精英警探的樣子。

    這又該如何解釋呢?他們爲什麼不演好自己的角色呢?

    “寶寶就是喜歡球球。”孩子在母親懷裏來回扭動,兩眼則緊緊盯着地上的皮球,似乎沒有任何事能改變他的決定。

    青焰緊皺眉頭,他從孩子身上看到了奶茶妹和司君的影子。

    這絕不是淘氣和任性,而是一種……一種知道自己明確要什麼,知道自己是誰的堅決。

    “好好好。”母親嘆了口氣,將孩子放下後剛要撿球,孩子已經蹦蹦跳跳地跑到皮球邊了。

    他彎下小腰,兩手抱着皮球舉了起來。他動作太大,那張退燒的膏藥都滑落了一半,耷拉在他小小的臉頰前。

    母親笑着上前下蹲,將膏藥貼回額頭,並一下下撫平着膏藥說:“還生病呢,就知道球球。”

    是啊,連小孩子都懂的道理,自己怎麼就不懂呢?不論孩子戴上什麼面具,他都會真心喜歡這顆皮球。

    阿銘戴了美院男老師的面具,他就不是阿銘了嗎?真正的青焰戴了林爲零的面具,他就會去經營奶茶店了嗎?c拿到了張堂的面具,他就會去主持電臺了嗎?

    不會,他們不會。他們不論貼上什麼面具,也都還是他們自己。

    東方漸漸露出橙色,天空像亮起了雲作的燈。溫和的陽光照在臉上,不禁讓他想起了奶茶妹外婆的那句話來:“面具是給人帶來幸福的東西”。

    是的,面具應該是一個道具,一個個令人更幸福的小道具。它理應像衣裳一樣點綴人生,而不應該成爲追求的目標。

    從古至今,幸福的生活才值得追求,若將衣裳當作人生目標,那追求者必將迷失自我。

    所以,若將面具比作衣裳,它也就不再是人生必須。

    換言之,我們可以不要面具。

    母親抱着孩子走遠了,四周越來越亮,公園也漸漸暖和起來。

    青焰伸出右手,移到額頭上方,像摘下所有面具一樣,摘掉了青焰的面具。

    褐色的夾克衫忽然大了一圈,但還算是合身。

    他站起身,向前走了幾步。

    一切都好,那就將青焰的面具塞入袋中。

    他攤開手掌,是幾條從未見過的陌生掌紋。

    他輕咳幾聲,是一陣低沉的煙嗓。

    紅日還在升起,世界仍是這個世界。它們與以往並無區別,可往往因人的心理狀態,使得它們產生區別。

    公園不遠處裏有個人工小湖,被半圈青枯的水杉包圍着。他朝湖泊慢慢踱步,清晨的微風令他頭腦漸漸清晰起來。

    他開始意識到,七山在看奈雪案時尤爲鎮定,是他之前就知道這個案件嗎?那爲何局長還要將案件交給沒有什麼經驗的自己呢?

    還有七山爲什麼要勸自己放棄柴墨案?他到底在想什麼?

    以及司君安排自己住七山家裏,有沒有其他用意?……

    湖泊越來越近,在湖的對面,兩位老者頭戴絨線帽,揹着手低頭觀望着湖裏的游魚。

    是錦鯉嗎?

    他上前兩步,手扶石頭護欄,也探頭向下望去。

    紅日升起了,面具已從他的主人,變回了他的工具。

    腳下的湖裏沒有游魚,此時他低頭藉着倒影,看到了自己現在的樣子。

    紅日還在升起,今天的紅日,象徵新生。

    電視裏播放着最火的綜藝節目,十個名人正在擺滿面具的小房間中爭搶着。他們有的人不顧形象,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儘可能更多地攬取面具。有的人則單膝跪地,優雅地一張張拾取面具,臉上還時不時露出甜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