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三張面具 >第三十三章-約會
    『……

    ……偶爾有車駛了進來,在坑窪的石頭路上留下兩排潮溼的輪印。

    今夜廣告牌依然沒亮,樹木靜默的令人不安。』

    今天無具早早回了家,寫完日記卻已18點了。他嚇了一跳,匆忙起身開始打掃起房間衛生來。他住的是老式小區,屋子是一居室的手槍房型。開門是條窄廊,左側的廚房挨着洗手間,再往裏就是臥室。沒有陽臺,粗看有點類似酒店的格局。

    無具很久不理屋子了,今天有點手忙腳亂。他先找了兩個紅酒杯出來,再拿了塊廚房的抹布,將窗臺、檯燈、書桌都擦了一遍。

    房間太小了,他使勁將牀朝窗臺推了二十公分,又將兩個牀頭櫃拼到一起,才勉強騰出一個可供兩人喫飯的區域來。但這樣一來空間是有了,牀下的灰塵和陳年垃圾也都暴露出來。於是他又去找拖把,蘸溼後先拖了廚房再拖臥室,搞的臥室地板被弄的滿地油膩,滑的可以溜起冰來……

    搞完這一切已經19點,他隨手拿了換洗衣物想去洗個澡,才發現自己竟一直戴着林爲零的面具。正想着要不要摘掉面具,門鈴響了。

    “來啦!!”他應了一聲就去開門,手裏還抓着以前張堂穿的內褲。

    門外,千秋一手拎着一個大塑料袋,一手拎着四大杯飲料道:“對不起我來晚啦。以前最喜歡的奶茶店不開了,我繞了好遠纔買到。”

    無具嗯了聲想去接手,才發現手裏還握着內褲,只能尷尬地朝褲袋裏隨便一塞。

    進屋後千秋將買來的熟食依次打開放在牀頭櫃上,無具見幫不上忙,忽然靈機一動,打開了主持電臺時用的音響,循環播放起了柔情的歌曲來。

    “這音質真好聽啊……”千秋讚歎着,順手開了杯奶茶遞給無具。

    “那個……”無具接過奶茶,有點彆扭地說,“你能不能……換張面具?”

    “什麼啊?”千秋愣了下才反應過來,笑着反問,“你要落白的嗎?”

    無具點點頭又連忙搖頭:“不換也可以的,就這樣也行。”

    “哈哈!”千秋一笑就撕掉了面具,原來千秋面具下的就是落白,“你不說我都忘了,那你要戴青焰的嗎?”

    “啊,可是青焰的傷還沒治呢。”

    “哦對,那你先把青焰的面具給我。”

    “先喫飯,先喫飯吧。”

    “那好吧。”

    ……

    10月的天氣雖然不冷,但還是不乏涼意。一居室的窗縫開的很小,兩條淡色的窗簾輕輕垂在兩側。窗外那座煞風景的大廣告牌今夜沒亮,屋子裏只有簡單的檯燈暖光和時不時輪替的情歌。

    兩個拼湊的牀頭櫃邊,林爲零和摘下了千秋面具的落白暢所欲言。這是個最簡易的餐桌,卻包含着一個家庭的全部元素。

    五道小菜,四杯奶茶,三張面具,兩個人,一場真誠。

    “我們……喝點酒吧?我有好的紅酒。”菜喫到一半,見落白的第一杯奶茶剛好喝完,無具輕聲提議道。

    “好啊好啊,但我喝不多哦。”

    無具應了一聲,起身拿起書桌上的紅酒杯才發現根本沒洗,裏面攢了不少灰塵,只好先拿到廚房去洗,讓落白先等着。

    落白閒來無聊,跑到書桌東看西看,發現了幾樣新奇的東西。除了功能較多的音響控制檯,她還看到了一本名叫《張風林》的日記、一疊寫着『石光奶茶』的商標貼紙、還有一瓶她看不懂名字的藥瓶。

    “無具啊。”落白看着這些東西,回頭問道,“可以和我說說這都是什麼嘛?”

    接下來的時間裏,無具有過一段小糾結。他本能地想對落白隱瞞一些事,但仔細一想,落白早就對他袒露過她的故事,也一直都在毫無保留地幫助自己。哪怕這次上門索要青焰面具和鐵盒,其實也是爲了保護自己……

    重新坐下後,無具給落白斟了兩口紅酒,自己斟了大半杯。放下酒瓶,他對落白慢慢說道:“那本《張風林》是我的日記。我有三張面具,一張叫張堂,一張叫風槳,還有張叫林爲零。哦就是我現在戴的這張,我是石光奶茶店的老闆,9月12日我在店裏還見過你一次。”

    “噢,好像有一點點印象的……”落白並沒把這些當回事,又夾了一小筷子芹菜到無具碗裏,“那個咖啡色的小瓶子呢?裏面是藥嗎?”

    “那個藥瓶……”無具不禁轉過身,看着身後那個擺在最裏面的小藥瓶。那是他最不想對外人道說的故事,但是今天……

    音響裏傳出半新不舊的情歌,剛巧它正從頭唱起:

    『沒勇氣對你訴說故事,沒勇氣同你回顧舊時。我是懦弱之子,在醉後相思。

    噩夢醒來是更糟糕,美夢醒來亦非甜美。遺憾總在如此,於回憶裏固執……』

    “我9歲的時候……”無具說着便斟滿了酒杯。對他來說,這是第一次對人撩開心頭往事,“和一個好朋友互換過面具……”

    情歌仍然輕輕唱着,副歌部分出奇的順口:『啊三張面具,我可能要換種格式,再愛一次。』

    *****

    我9歲的時候,和一個好朋友互換過面具。他叫阿銘,當時是我的同班同學。

    風槳這張面具有先天疾病,常年臥牀。我和阿銘聊的來,就策劃互換面具,我替他上學做功課,他替我臥牀吃藥。

    沒想到後來他真被當成了風槳,而我卻被阿銘父母看作是得了嚴重的精神分裂症。

    落白,你知道對孩子來說……被全世界誤解的可怕嗎?我以爲只要說出真相,誤會總能被解除。但當精神科醫生不斷加大用藥量,阿銘的父母沒日沒夜地哭泣時,我能做的只有重新思考撒謊的意義。

    如果謊言能讓所有人都好過一些,那爲什麼不撒謊呢?

    那天,在手臂被注射進一大管藍色藥劑後,我承認了自己是阿銘的事。於是醫生終於作出診斷,他在一大張紙上,列下至少11種我看不懂的精神疾病,並開始向阿銘的父親要錢。

    我本以爲這是噩夢的結束,可從第二天開始,阿銘母親紅腫着雙眼,推着一輛嶄新的小推車進屋,上面裝滿了大半車我從未見過的藥物,我才知道我的童年結束了。

    落白,你知道當一個大人,一手拿着藥,一手拿着童話故事書,將所有窗門鎖死以後,哄你吃藥時的感受嗎?當你有一絲猶豫不想吃藥,她就會哭,然後強行振作起來,再將故事重讀一遍兩遍三遍,再哄你吃藥。

    那些童話故事是支離破碎的,我知道的,阿銘母親自己都不知道她在念些什麼。讀故事不過是醫生提出的幾十種治療手段中的一種。但對我來說,這是活生生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