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時邁員工寢室的小飯館呢,一羣女子圍坐，正在爲簡清霞慶祝。
“哎呀，可惜今天明天我們都要上班,不然只吃一碗蘇州面怎麼行？怎麼說也要去綠波廊，或者大富貴酒店擺一桌酒席。”
一個臉蛋胖胖的女子說道,“十八歲就當上部長,哪怕是當年的小飛燕姐姐都做不到吧。清霞阿姐,恭喜儂咧。”
“儂只曉得喫，下個月月初量體重,我看儂又要被警告了。”
簡清霞半真半假地瞪了她一眼，衆人紛紛笑了起來。
售貨員是時邁百貨的門面,不論男女都有嚴格的身材要求。
“不胖不瘦，清爽大方,彬彬有禮，賓至如歸”是第一代售貨員姐姐們爲自己定下的十六字方針，過了二十多年一直都被後來人遵守着。能在時邁任職，或者有過時邁百貨工作經驗的人都是上海灘職場上的搶手人才，有口皆碑。
“今天就請大家喫一碗蘇幫面。等到我下個月正式升了組長,加了工資，一定擺酒請各位姊妹。要我說還是擺在松鶴樓最好,他們的廚子小衛是我的蘇州同鄉,已經升了掌廚,手藝好的很呢。”
簡清霞放下筷子，掏出手帕擦了擦嘴,“今天晚上我還有課,就不做陪了。大家喫完也就快點回家,不要在街上亂跑。日本人雖然被打走了,但是街面上還是不太平。早點回宿舍休息，明天一早還要上班呢。”
她雖然年紀不是這些女孩子裏最大的，但是因爲一貫沉穩的作風，體貼的心思，早就是衆人公認的“大阿姐”。大阿姐放話了，個人自然要遵守，也紛紛加快了吃麪的速度。
“清霞等等我，我和儂一起。”
坐在清霞身邊的另一個女孩拿起包也跟着站了起來。
“怎麼？儂也去上英語課？”
這女孩是住在簡清霞隔壁的姑娘，比她晚進公司幾個月，年紀也相仿，因此兩人很是說得來。
“恩，其實我上個禮拜就開始上課了，不過阿姐儂回老家去了，所以不曉得。”
女孩子叫做薇薇，是個羞澀可愛的無錫小姑娘。她家和簡家一樣，父母那一輩就來到上海。
時邁百貨注重員工教育，特意租下了南洋男子中學的部分校舍，作爲夜校，開設了國語、珠算和英文三門科目。在每週的一、三、五下班後上課。
羅三爺的好朋友，如今的上海市教育局局長顧翰林先生曾經擔任過南洋中學的校長，作爲回報，這間夜校也對社會人士開放。只不過外來的學員收費，而時邁百貨的員工都是免費上學，哪怕只是在百貨公司裏負責打掃衛生的保潔大嬸，都可以來上課。
簡清霞是中學畢業，國語對她來說自然不用再補。這是專門給那些只會說上海話不會說國語的店員們準備的。
簡清霞在這裏上的是高級珠算和中級英語課程。因爲上個月末請假一週的關係，所以少上了三節課。今天的課無論如何不能再缺席了，她怕補不回來。
“我們的英文課換新先生了，儂曉得伐？”
薇薇笑道，“是個頂有意思的人，上課就上海，居然還帶了把吉他來，唱英文歌給我們聽呢。”
“是麼？一會兒去見識見識。”
簡清霞笑道。
校工已經搖了兩遍鈴，也不見有人進來，正在看着上週作業的簡清霞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什麼老師麼，連守時都做不到麼？會唱歌有什麼用，花裏胡哨……
她這邊正想着，一個提着公文包的男人步履匆匆地走了進來。
學生們全體起立，對先生鞠躬行禮。
“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因爲工作上的事情，被耽誤了一會兒，緊趕慢趕還是遲到了。我在這裏給大家道歉了。”
照理說老師只要回禮一下就好，他卻一連舉了三四個躬，誠惶誠恐的樣子又真誠又滑稽，讓本來還有些怨氣的簡清霞都無話可說了。
男人鞠完躬，走上講臺，一邊用手帕擦額頭上的汗，一邊從公文包裏掏出上課用的課本和教案。
簡清霞是何等眼力，文具櫃檯位於時邁百貨三樓正對着電動樓梯的地方，所有上來的客人，簡清霞一眼望去，就能把對方的年齡、工作、出身、家庭背景乃至職業習慣都看得七七八八。然後根據不同的人羣推銷不同的鋼筆，往往就事半功倍。
“他是哪間學校的老師啊？”
簡清霞用胳膊肘捅了捅薇薇的胳膊低聲問道。
她看他最多二十七八歲，雖然西裝革履，但是公文包已經很破舊了，四個角上的皮革都被磨光。領帶和正在擦汗的手帕也不是最新款的，料子雖然不錯，但都是三五年前過時的款式了。可惜他現在站在講臺後面，看不到鞋子，不然通過鞋子，能夠知道的更多。
根據她的推測，這個人應該是哪所中學的□□。能置辦一身的行頭已經很不容易，也沒有餘裕在穿着和配飾上下功夫。
“他不是老師，他是顧局長的朋友，在政|府機關任職的。”
薇薇低聲答道。
“上一回他介紹過自己，別看他文質彬彬的樣子。人家還當過兵呢。”
居然猜錯了？
簡清霞有些不甘心地嘟起臉頰，擡頭在看，卻發現對方也在望着自己。
“這兩位女同學，現在已經上課了，還是要注意一下課堂紀律的。有什麼悄悄話，下課再說吧。”
老師笑了笑，拿起粉筆轉身在黑板上寫下一串英文。
簡清霞的臉一下子緋紅，不好意思地低下腦袋。
“先生，錢先生。”
兩小時的課中間有一次十分鐘的休息，簡清霞看着先生走出教室，急忙拿着課本跟了出去。
“先生，我上禮拜請了假，落了二節課程。我自己看書還是有些地方不懂，不知道先生能否把講義或者筆記借給我呢？”
她本來想看一下薇薇的筆記的，結果這丫頭的英文水平很是差勁，記得筆記也是不知所云。倒是有不少男同學想要把自己的筆記借給她，想和她套套關係，但是簡清霞一點都不想給他們機會，免得這些人想入非非。
之前上珠算課的時候，她不過是多問了一個並非同事，但是成績還不錯的男生兩次問題，那個人居然把這當做對他有好感。過幾天捧着一束鮮花來到教室，厚顏無恥地所要追求她。被她拒絕之後，竟然還追到她上班的文具櫃檯來再一次當衆示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