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涬走上前執起姜厲手腕,將人踉蹌牽起,查探是否有礙。
然他還未開口,便聽得身邊一聲打趣。
“這才過了多久,你這崑崙竟是可以讓人隨便撒野了。”孰翰走近,英武的眉眼之間帶着些輕蔑,那多彩的羽冠隨風飄着,和它的主人一般驕傲。
他今次隨溟涬而來,是爲他家小鳳凰討公道的,只不過到了這崑崙見到這一番,倒是冷靜了許多。
而那苗吾倒在地上,只見那華貴的衣角出現在自己眼前,麻木仰頭望去,方認出那居高臨下審視自己的人,竟是鳳皇孰翰。
“你可是天帝三女,苗吾?”孰翰實則並未逼問,然那聽聲音聽在苗吾耳中卻是猶如寒潭。
因着她知曉,那日山下帶走那狐狸的少年,正是孰翰親孫。
可還未待苗吾開口解釋什麼,另一邊,陸吾終於和衆人出現,他急急奔來,四下環顧,卻又迷惑於當下場景。
“拜見溟涬祖神,孰翰祖神。”衆人紛紛見禮,陸吾則是驚異於祖神歸來的速度,心想自己及時稟報此事當是正確的,隨後又看向那一邊倒在地上的母女二人,略微詫異。
“三殿下,您不是昨日便下山了麼?”爲何此時還會出現在崑崙?
孰翰聞言,便確認了她的身份,隨即也不再客氣,轉身對溟涬不客氣道,“前日,將暮回到瀛洲,身負重傷——”
孰翰話說一半,引人無限遐想,然其實將暮人並無大礙,否則孰翰此時又怎會如此冷靜,可也還是不能視而不見,畢竟那可是他從小慣到大的,便尋來了崑崙虛,想着總要找個人泄泄心中氣憤。
“且我苦苦追問下,他才言,是客居崑崙的天族三殿下苗吾所傷——”孰翰低垂着眉眼,繼續說着,那問罪的意味就像九天的雷,敲的人心若擂鼓。
其實將暮回來瀛洲後,便一副受了欺辱的模樣來到孰翰面前告狀,不過他想着,就算問罪,也還是要考究一番這話的真僞。
“現在本皇問你,是也不是?”
而隨着孰翰的這一番問話,衆人才恍然大悟,尤其陸吾,他轉過頭問向了身側的嘉瑤,“那日,仙子可是告訴陸吾,將暮殿下出山回了瀛洲的?”
這話中帶着質問,嘉瑤心中不悅,然再不高興,她也不會在此場合放肆,遂低垂了眉眼恭敬的說着,“神君,將暮殿下回瀛洲一事,是薰華仙子告知與我,央我通稟了您。”
這下,衆人瞭然,怕是孰翰祖神所說一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隨即孰翰看向溟涬,自然是在問詢這母女二人可否由自己處置,然溟涬正待點頭,卻被身後的姜厲出言打斷。
“方纔薰華,親口承認,姐姐妹妹,死在鞭下。”
姜厲的一字一句,浸染着他無盡的憤怒,他只恨自己無能。
“胡言!”薰華很快扶起苗吾站在一側,此情景,她決不能認下這一樁事,“你有何證據!我與母親雖現下窘迫,可也不會平白受你的冤!”
然溟涬在得聞姜厲的話後,心中已是怒海橫波,那異色的瞳孔忽明忽暗,隱現流光,走近薰華的每一步,都猶如修羅。
他甚至不在意姜厲所說是否有錯。
而在場之人,皆不敢多言,哪怕是陸吾亦然,唯能說上話的,只孰翰一人,可他也不會阻止溟涬。
薰華扶着苗吾踉蹌着後退,再不能承受着迫人的逼視,顫抖着開口,“祖神,我沒有,姜厲在胡言,您不能,不能憑他一人之言……”
可溟涬並未停滯,手中凝氣,一招鉗住二人脖頸。
“祖神!祖神!我母親是天族三殿下,我是天族血脈……您不可以,不可以……”她的氣息微弱到不能再開口,更別提受了重傷的苗吾,立時便昏了過去。
可在陸吾看來,祖神還是手下留了情,不然如何能留得她說這些話。
“人,你給殺了?”溟涬的語氣很平靜,仿若手下沒有掐着兩個人的脖頸一般。
薰華垂死掙扎,“沒有……祖神……我不知她們去了哪兒……”
“你不知……?”溟涬手中力道再重一分,“遙夜一事,你是否真的以爲我那般好糊弄,便今次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此話一出,除卻陸吾與嘉瑤,其他人皆是一臉震驚,尤其孰翰。
“你是說,遙夜一事,有她的功勞?”孰翰的憤怒溢於言表,他慣是不會忍讓,何況傷及自己兩位疼愛的孫輩。
薰華再也不能忍受這痛楚,她知道溟涬是在逼自己開口,他不在乎自己是否真的是傷害嘉榮的人,哪怕自己是無辜的,他也不在乎‘傷及無辜’。
“她,她沒死,受傷的是,是,姜甜……”薰華忍着痛楚斷斷續續的開口。
“人,在哪兒。”溟涬最後問道。
“不知,我,我真的,不知,母親,母親她,不敵嘉榮,我們,便逃了……”薰華再不敢隱瞞。
溟涬審視着她,半晌方鬆了手,薰華立時頹敗在地。
“着天宮的人,領回去……”溟涬留下這話給陸吾,便離開了此地。
而孰翰卻是在此徘徊許久,仿若欣賞她二人的慘狀一般,不肯離去,陸吾倒是也未置喙,轉頭倒是先給天宮去了信。
畢竟這一重傷,一身殘,天宮那邊,有否會爲難,還未可知呢……
獨自一人,溟涬去了主殿院後,那裏還種着那顆金蟠桃樹。
記得種下此樹那日,小狐狸可是考量了許久,才選中在此,說是日後,第一個能喫到的,一定要是他。
如今,這樹越發茂盛,可開花結果,還是遙遙無期……
“我本想了結了那小仙性命,可你倒是大度,放了她……”孰翰尋到溟涬後言。
“罪不至死。”嘉榮今次若無事,放她迴天宮會省卻諸多麻煩,若她說謊,那便是無論身在何處,他也斷不會放過。
可這話雖對了溟涬慣有怕麻煩的性子,卻並不能解孰翰心中疑惑,“可我還有一事不明,若遙夜一事與這小仙有關,你又爲何不懲戒,還能留下她在崑崙修習?一次我可以理解爲你怕麻煩,可兩次,那便不是你溟涬的作風了。”
聞言溟涬身形一頓,卻好半晌沒甚動靜。
遂孰翰又言,“你爲了那嘉榮嚴懲遙夜,我無話可說,可你又可曾想過,若不是你放任那小仙,她今次也絕不敢再對那嘉榮動手,惹出此禍……”孰翰與將暮一般,他們深知,遙夜犯下的錯不可饒恕,卻同樣不能釋懷溟涬不肯提點之事。
當初若是有任何人能開解一番遙夜,孰翰篤定,她絕不會犯下此大錯。
“她……也算是有恩與我。”溟涬終是開口。
在天宮初見薰華時,他便感知到她身上的氣澤,遊走凡世的那萬年,正是這熟悉的氣息縈繞在自己身邊,他們之間,除卻初時的對峙,更多的是無盡荒蕪歲月中的陪伴,她在他身無術法傍身之時,更是多有庇護。
遂在得知薰華便是那抹魂體之時,他便想着要還了這恩,直至苗吾求見,便也就順理成章留了她在崑崙修習。
“你是說,是你辨出了她的氣澤,才確認了她的身份?”孰翰眉目微擰,然還未等溟涬回答,便大踏步的離開了。
後直至陸吾前來稟報,說是信已送達,孰翰纔拿着一件不知是何的東西在手,徑直遞給了溟涬,“這,是否就是你說的,熟悉的氣澤?”
溟涬將那塊飄着五彩絨毛的琉璃晶石拿在手心,這氣息便愈加濃烈、熟悉……
“這是……?”溟涬好似明瞭了什麼,卻又不甚清晰。
“你可記得,獳與之戰後,我曾贈與天帝之子蒙嬰與其妻黃獙之女一塊晶石?”孰翰此意便是說,他手中的晶石,就是當年那塊。
“然而時隔幾月,晏先便帶着這晶石,來瀛洲尋了我……”
那時誰也未曾想到,這小小孩童竟是不知有何奇緣,在回到天宮不久,周身忽而升起異相,有磅礴氣澤相護,無人能傷害得了她,也無人能近其身,同時便也意味着無人能餵養這孩童。
而後這孩子餓到哭泣不已,只好由晏先前去,畢竟他的修爲可與之相抗,至此,那孩子纔不至餓死。
可晏先總歸不能一直照看她,思來想去,便拿了晶石去瀛洲求見祖神孰翰……
“我應下了,收了這氣澤於晶石內,告知晏先,待她飛昇上神,此物還與她便可。”可現今卻不知爲何,晶石落在了那小仙手中。
“那小仙現在看來,肯定不會是蒙嬰與黃獙之女,也不知,這氣澤真正的主人是誰……”現下又在何處。
孰翰正深思中,猛然被一旁的溟涬打斷,只聽他說了一句不清不楚的話,一副茫然失神的樣子。
“原來,是嘉榮……”他說道,可惜已經無人能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