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籠中雁 >第六十七章 歸京
    景聆馬不停蹄地趕回盛安,卻因爲半路上的那場雨發了高熱,只好在家裏休養了幾日。

    景聆靠在牀邊的小案上,早上吃了藥後便有些昏昏欲睡,一直到正午的陽光透過窗櫺射到她的臉上,她才倍感不適地蹙起了眉頭,緩緩睜開了溼潤的眼。

    她的手臂下還壓着本《詩經》,從窗外吹入的梅花花瓣落在書頁上邊,景聆揉了揉眼睛將花瓣捻起,卻被花瓣下的那句“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吸引了目光。

    景聆捏緊了那枚花瓣,酸澀感再次從眼眶中衝出。

    折柳端了桃膠燕窩羹進來,見景聆醒了,便將湯羹放到了桌上,她道:“小姐餓了吧,這燕窩是今天上午太后差人送來的,我剛燉好,小心燙。”

    花瓣在景聆手中被捏得稀碎,景聆雙目無神,憂傷中又透着恨意,她緩緩擡眼看向折柳,喃喃道:“折柳,我剛纔,又夢見他了。”

    折柳剛把碗放上桌,她慢慢將手收回,放在背後緊捏着,她說:“小姐對他付出了真心,無法釋懷是人之常情。”

    “我自懂事起,日日都在盤算着別人心中所想。”景聆望着眼前誘人的湯羹,捏着勺子輕輕攪動,“可我卻沒能算出他的心思。”

    景聆滿臉愁容,又因爲生着病氣色極差,折柳看着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也覺得心疼不已。

    “小姐別爲了他難過了,大魏境內又不是隻剩他一個男人了,小姐你還年輕,以後會遇見更好的的。”折柳上下打量着景聆,“你這幾日,都瘦了不少。”

    “更好的嗎?”景聆吹了吹湯匙裏的燕窩緩緩擡眼,目光忽然變得堅定起來,“可是,我只想要他。”

    折柳與景聆四目相對,這還是折柳第一次在景聆眼中看到如此濃烈的佔有慾。

    景聆自小養尊處優,想要的東西都會得到,因此也沒有什麼大的物慾,年少時的愛戀,也都花在了賀遷身上。

    可即使是當年賀遷封后之後,景聆縱使是難過了一段時間,可她的臉上也從未出現過這樣的神色。

    景聆的目光給了折柳一種她要將自己拆喫入腹的錯覺,她感到渾身不自在,便低下了頭,岔開話題道:“今日太后宮裏的人來時,還特地囑咐了幾句,說太后想念小姐了,想讓您明天進宮去陪陪太后。”

    景聆剛把一口湯羹送入口中,聞言手裏倏然一頓。

    她垂着眸子緩緩將湯匙放入碗中,把碗擱到桌上,拿起手帕擦了擦嘴,然後才慢悠悠地說:“知道了,就算姨母不說我也會去的。”

    太后每次送東西來,不都是在暗戳戳地提醒自己別忘了還有她這樣一個姨母嗎?

    只是這次去見太后,景聆也有自己的目的。

    時詡的反常情緒就是從他見過王度之後開始的,那個王度是時取的舊臣,定然是告訴了時詡當年他父親死的真相。

    自己這位眼觀六路的姨母,或許知道些什麼。

    景聆淡然輕笑,右手輕輕搭上左手的手腕,捏到了那個白玉桌子。景聆的右手暗暗發力,她眉頭一皺,將那鐲子取了下來。

    次日一早,景聆便入了宮。

    秦太后與景聆已有快一個月未見,一見到景聆,秦太后便擁了上去,抱着景聆親暱了一番,然後拉着她跟自己一起坐到了桌旁。

    “一個月未見,聆兒看着又瘦了不少。”秦太后捧着景聆憔悴的小臉細細打量,“瞧瞧這下巴都尖了。”

    景聆淡笑着微微低頭,“最近沒什麼胃口,過段時間就會長回去了,姨母不必擔心我。”

    秦太后鬆開了景聆的臉輕輕嘆着氣,她捏起白玉盤中的一塊桂花糕遞到景聆脣邊,說:“你不在盛安的這段時間,姨母也擔心你。自從你搬回府裏住之後,姨母在宮中也時常覺得煩悶,你一個人在府裏,還習慣嗎,要不要回宮裏來?”

    景聆接過桂花糕,說:“多謝姨母關心,我一切都好。”

    “真的嗎?”秦太后細細端詳着景聆,面無血色,秀眉微蹙,臉上僅有的紅色還是脣上的口脂,秦太后關切地問:“那你怎麼看起來越來越憔悴了?”

    景聆眼波流轉,她看了一眼秦太后,薄脣微啓:“聆兒只是最近心情不好。”

    “可是有什麼事情令你煩憂?”秦太后目不轉睛地看着景聆,忽然發覺她雪白的手腕上光溜溜的,“你之前不是戴着武安侯送的那個白玉鐲子嗎,怎麼沒見到了?”

    景聆緩緩擡眸,眼中水汽氤氳,她將袖子扯過手腕,輕聲道:“姨母,我與武安侯……已經斷了。”

    “斷了?”秦太后頓時睜大了眼睛,差點就要控制不住站了起來,“怎麼就斷了呢,你們之間的感情不是挺好的嗎?哀家能感受到他很喜歡你。”

    秦太后滿臉急色,景聆從懷中掏出帕子揉在手中,她說:“他一時喜歡我有什麼用?新鮮勁兒過了,也就淡了。姨母,他已經不喜歡我了。”

    這話由景聆親口說出來,她自己心中都倍感酸澀,眼眶也慢慢染上了一層紅暈。

    秦太后面色凝重,她思忖了片刻,說:“可哀家看他對你的感情不假,並不像是一時興起,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景聆動作輕柔地搖着頭,面露無辜:“聆兒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可他卻是親口對聆兒說的,他對聆兒已經沒有感覺了。”

    秦太后不由自主地捏了捏下巴,口中念念:“這……沒有道理啊……”

    景聆鵝黃色的帕子擋在眼下,靈活的眸子不斷觀察着秦太后的臉色,她說:“那日,他從滿丘人手裏抓到了一個名叫王度的魏國人,王度跟他說了些話之後,他對我的態度就變了,姨母,會不會是王度跟他說的話有問題?”

    秦太后目光沉沉,她正色道:“如果哀家沒有記錯,這王度曾經是時取將軍的幕僚,原本聽說他早就死了,沒想到居然是去投奔了滿丘人,不過也對,他那樣的人,在大魏早就沒有了立錐之地。”

    她果然知道!

    景聆心中暗喜,卻故作疑惑問道:“姨母知道他?”

    秦太后看了看景聆,遲疑了片刻才緩緩開口:“知道一些,這也是聽你舅舅提起的。這王度啊表面上跟時取將軍和和氣氣,背地裏又跟陳王沆瀣一氣。”

    “姨母的意思是……”景聆猜測道:“時取將軍的死是陳王……”

    秦太后別有意味地挑了挑眉,輕咳道:“這事兒啊哀家也只能跟你說這麼多了,這件事情並沒有表面上這麼簡單,你還是不要插手爲好。不過,時詡回來了一定會開始查這件事,這倒是有些麻煩。”

    “麻煩?”

    秦太后看着景聆平靜的笑臉倏然一笑,她道:“這倒也麻煩不到哀家身上。”

    “不是會讓姨母覺得憂心的事情就好。”景聆淺淺一笑,端起桌上的熱茶輕抿了一口。

    景聆在興慶宮陪秦太后用了午膳,二人說了會兒話後秦太后便覺得有些睏倦,念春扶着秦太后去午休,臨走前,秦太后又交代讓珠玉陪景聆一同回府,也好在府裏照顧她。

    秦太后總是不屑於在景聆面前掩藏自己的意圖,景聆也懶得推脫,便帶着珠玉一同出了宮。

    午後的陽光灼烈而刺目,即使是在正月末,景聆坐在馬車裏也隱隱感覺到了熱意。

    馬車出了安福門駛入朱雀大街,街上人潮洶涌,分外熱鬧,幾輛達官顯貴的馬車擠在人堆裏,卻誰都不肯相讓。

    馬車外的各種叫貨郎的叫賣和街頭藝人的彈唱摻和在一起,透過車窗涌入景聆的耳蝸,她原本還靠在車廂內閉目養神,聽到這些嘈雜聲音心裏便升起了煩悶。

    景聆頭痛地皺了皺眉,掀起窗簾看向窗外。

    街邊正是一座盛安新開的酒樓,大多盛安的貴人也都是往那酒樓裏去的。

    “是誰在設宴嗎?”景聆朝酒樓處望了望,在人堆裏找到了不少熟面孔。

    珠玉猶豫了一下啊,確定景聆是在問自己後,她才慢吞吞地回答:“小姐前些日子在嶆城,所以不知道盛安發生的事情。盛安最近出現了一位新貴,他是姜老的學生,名叫尉遲章,聽說這幾年在地方政績斐然,所以被皇上親手提拔了上來,進御史臺做了御史中丞。”

    “姜老的學生……”

    景聆眸色微沉地望着窗外,想了想道:“說來我也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過姜老了,上次除夕宮宴他也沒有過來,他最近怎麼樣了?”

    珠玉回道:“姜老已經多日稱病不上朝了,看田大夫的意思,怕是沒多久了。據說這尉遲章也是姜老引薦給皇上的。”

    “姜老一生無兒無女,這位學生應該是他的遺願了。”

    景聆的眉眼間透出淡淡的哀傷,一陣清風忽而拂過景聆的臉頰,景聆撥了撥額前的碎髮,倏然被酒樓門口的一抹絳色吸引了目光。

    景聆離酒樓較遠,看不清那人的模樣,只感覺他儀態極好,那一身絳紅官袍穿在他身上,更顯文人風骨。

    男子擰起官袍快步走下臺階,弓下了身子給酒樓外幾輛馬車的主人挨個賠禮道歉,過了片刻,酒樓附近的馬車開始緩緩挪動,朱雀大街上總算恢復了暢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