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意禮捧着一身散亂的衣服，挪步走出來。
那一刻，說不沮喪，是假的。
棠意禮的畢業設計，拿了全院的最高分，單就作品的完成度來講，無可厚非，確實精緻華麗，不輸藝術品。
但不服氣的人，也有不服氣的地方——大量堆積的手工工藝，讓那款魚尾禮服，呈現出的華貴氣質，倒底是該歸結與設計師本人的才華呢，還是要算在錢這個王八蛋身上呢。
美院的領導們是有過討論的。
當今美院院長是個很務實的人，他說了這麼一席話，壓住那些反對聲。
“棠意禮是誰，家裏又是什麼情況，就不必我來科普了吧，她作爲優秀畢業生，是咱們美院的臉面，院裏的師弟師妹，日後想出去拉贊助，少不得用這張名牌。”
“你們懷疑人家的作品，不是獨立完成的，好，那就推一個張三李四上來，然後呢？投資圈、時尚圈認識你這個張三李四是誰？”
整個評審委員會，當時就閉嘴了。
院長覺得這次的評選，沒有一點問題，見到前來領畢業證的棠意禮，他把優秀畢業生的獎狀，一塊頒給她。
“恭喜啊，棠同學，你的作品非常棒，已經收錄在學院年鑑裏，那件禮服，在九月開學後，我還想在教學樓裏單開一片區域，展出一個月，給新生樹個榜樣，你看，有沒有問題啊？”
這屬於殊榮。
棠意禮要是沒聽見剛纔那兩人的悄悄話，肯定會高高興興地說，沒問題。
現在，她有點猶豫。
甚至覺得手裏的獎盃，沉得壓手。
“院長，我的作品……其實，是請了外援的，那些裙襬的立體造型，還有釘珠……”
“這有什麼問題呢？”院長毫不意外地打斷她，“吶，一個設計師，當然要把精力都放在覈心工作上，重複的體力勞動，自然該由初級人工來做。”
“設計領域，這種事很常見。”
商業上，一場T臺秀，沒有哪個設計師會說，從設計到縫製，都是我一個人做的，因爲沒那個精力，更沒這個必要。
真正的設計師，只要把控好每個環節就好了，摳細節，是助手的事。
棠意禮本來也是這麼想的，用一梨製衣的人工，完全自己的畢設，拿個高分就行了，卻沒想到，最後還有什麼優秀設計的評選。
早知道，這種評選是跟普通同學一塊PK，她可能就不會搞得這麼大張旗鼓了。
畢竟，其他學生做不起釘珠，而她做了，就有了走捷徑的嫌疑，棠意禮不願意招惹流言蜚語，
另外，最糟糕的一點，是她覺得自己贏得不光彩。
即便院長對她讚賞有加，她還是婉拒了展出作品的事。
院長以爲，人家豪門作風，喜歡低調，也就沒敢再勸，面兒笑呵呵，心裏覺得這麼好的機會，沒有沾到名媛的光，略有遺憾。
從行政樓出來，午後陽光正盛，棠意禮似乎感受不到溫度，雙手涼涼的。
棠意禮舉起來，透過陽光的清透材質，眯眼去看，光潔刺目。
她想把這個東西給收起來，無奈皮包裝不下，就這麼拎着，漫無目的地在校園裏遊蕩。
中間遇見幾個本專業的同學，她們看見棠意禮手裏的獎盃，竊竊一笑，連招呼都沒打，就走過去了。
棠意禮依舊往人少的地方走，最後來到了人工湖邊上，那裏最近在裝修，裏面的水都被放幹了，沒什麼景色可言。
在長椅上坐下來，棠意禮望着乾涸的池底，片片石灰龜裂，大夏天的，她好像被凍住一樣，呆呆地出神。
這麼一直坐在悄無一人的校園角落裏，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裏一陣熱鬧。
是班裏的大羣，在約局。
畢業了，瘋一回哭一回，散夥飯是固定節目，大家踊躍報名，班長在統計，棠意禮看着羣裏一連串的“+1”，手指動了動，到最後也沒回復。
半個小時後，班長喊了一嗓子：【還有沒有人了？沒人蔘加就截止了啊！】
有人問：【棠意禮呢，她是不是沒在羣裏？】
很快有女生說：【剛纔我在路上見到她了，人家領了優秀畢業生的獎，往校外去了，估計人家要和老公慶祝吧，咱們可排不上號。】
這話沒人接。
也許是優秀畢業生的事，也許是她嫁入豪門的事，讓本來就獨來獨往的棠意禮，更加體會到與人非同類的感覺。
孤獨如無邊的海浪，卷得她陣陣窒息。
最後，也不知道他們的畢業聚會怎麼樣了，棠意禮把羣退了，跟大學四年，正式做了切割。
利落轉身不回頭的人，在人工湖邊坐了整整一個下午。
看着太陽從中天，到西斜，紅霞滿天時刻，棠意禮知道自己再坐下去，等天一黑，她的老爹又要奪命連環call了。
所以，收拾了一下混亂的心情，棠意禮乘車回容景公館。
棠豐離了一次婚，在財產上，大傷元氣，最後保留下來的，就是容景公館的一套房子，晚年生活，只要離女兒近，怎麼都好說。
棠意禮進門時，荀朗已經到了，他和棠豐在聊天，正好說到京院的房子，已經裝修好了。
荀朗說：“我也在派人物色，看看在同小區能不能再買入一套，到時候，您和阿梨，還可以住得像現在這麼近。”
棠豐大喜，只是喜悅完，也不忘考慮現實情況，“那邊的房子，很貴吧……而且，聽說也不是想買就能買上，業主羣裏還有考覈條件，達不到條件，就算買了也住不進去呢。”
“這倒不是問題，我來解決，到時候有空房，我就叫人去下訂……”
荀朗和棠豐齊齊看向棠意禮，她從進門後，就往旁邊沙發裏一窩。
“乖女兒，阿梨，你怎麼了？無精打采的？”
棠意禮揉揉眼睛，“就是鬧了一天，有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