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着急地跑過去看了看，發現一切無恙才小心翼翼地走回院子裏。
“你到底要幹什麼？”
月江道：“我只是借住一宿，就在院子裏待着。”
“哪家不能住，爲什麼偏偏選中我家。”
“因爲你家人少，我昨夜一路走過，這南區亂七八糟的民居多，但是一個小孩自己住還要照顧一個癱瘓老人的不常見。”
“你是覺着我好欺負是不是？”
“我若真想害你，你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少年覺得不服氣：“我還怕你不成，我隨便喊一嗓子，左鄰右舍都會出來幫忙。”
“你要是喊一嗓子，左鄰右舍馬上就會知道你半夜出去偷東西了。偷的是哪家姑娘的銀鐲子，看這做工也不怎麼樣，賣不了幾個錢。如果被逮住了，你可能會被送進牢房，到時候你奶奶就沒人照顧了。就算不送你去見官，打你一頓讓你斷手斷腳，你還是沒法照顧你奶奶。”
“這是我娘。”少年的聲音帶着無限哀傷。
月江覺得有些尷尬。
月江想起之前她翻牆而入，進屋查看的情形。那是個潮溼陰暗的小房間，躺在牀上的人已是頭髮花白，深陷的眼眶凹陷的臉頰提醒着月江這是個行將就木的人。
“你把她照顧得很好。”在牀上躺了那麼久，渾身上下依然乾乾淨淨，屋裏也沒一絲臭味。
“我照顧得再好她也活不久了。”
月江詫異少年的鎮定，那種面對死亡和分離的鎮定在大多數成年人的眼中都很少見，少年獨自一人面對這種情形已經很長時間了，時間長到足以讓他接受這殘酷的未來。
“什麼時候成這樣的？”
“三年前，被人打傷了腦袋，醒了之後這樣了，就眼睛能眨，不能說話不能動。”
聽到這些月江忍不住又看了眼少年，他還是那麼平靜。
月江從懷裏掏出錢袋子，那裏面是她從林秋那裏搜刮來的經費，不多了，她自己都捨不得用。
“這些錢算是我住這裏的費用吧。”
少年收錢的動作倒是乾脆利落，一點推辭的意思也沒有。
“多謝。”
“不客氣。順便勸你一句，別去偷東西，正經找個活幹。我看城北倉庫那邊很容易找到活幹，你爲何不去試試。”
“我娘就是被倉庫那幫人打成這樣的。”少年的眼中突然泛起了恨意。
“這呂大肚在延州隻手遮天了嗎？”
“差不多是吧。”
“他的勢力再大也不過是仗着自己有個給人當小老婆的妹妹。在他發達之前呢，那時候延州的□□也是他的天下嗎？”
“那倒不是，以前是門派混亂得多，最近幾年才成這樣的。”
“以前大一點的幫派有哪些？”
“金頂門，共義幫，龍虎幫，大一點的就這些，剩下的記不清楚了。”
月江一臉的嫌棄：“你們延州纔多少人啊，怎麼整出這麼多幫派。”
“這個地方亂，抱團纔不容易被欺負。”
月江看着這個瘦瘦小小的少年，她突然想到林秋，林秋那種人在這個年紀大概沒什麼煩惱。想到林秋，她突然想起來自己離開北門市場後忘了去找林秋，那個廢物身無分文現在不知在哪兒喝西北風。
“壞了。”月江揉了揉臉，“我忘了一個人。”
“你還有同伴？”
“算了，不管他。讓他自己在外面流浪一晚，感受下人間疾苦。”
“你們是外鄉人？”少年皺起眉頭：“這城裏晚上比白天亂，你的朋友恐怕不安全，要不然我帶你去找找他。”
“不用不用，你去休息吧。他要是連這點苦都受不了不如趁早回家去。”
“也是，看你這個樣子也不像是普通人。我睡了，你自己保重，外鄉人。”
月江點點頭，閉上眼睛打坐凝息。
這短暫的一夜月江並沒怎麼休息好，她的腦子一刻也沒閒着。太多事情沒有頭緒，她一直要不停地預備各種方案來應付隨時可能出現的變化。天還沒亮她就離開了這個破舊的小院，今天又是煩心的一天，這一次她不僅沒了住處還徹底沒了錢。
沒了錢可以去倉庫廚房混喫混喝，她也不挑食，只要能喫飽就行。這些都不是她的煩惱，她煩惱的是沒什麼機會混進馮府。上午賣力幹活沒找到機會接近呂大肚，下午的時候呂大肚在倉庫出現了一次，這一次他帶着幾個人在倉庫點貨。月江怕自己出去看會顯得別有用心，索性就老老實實在廚房洗碗。
“小月。”
月江沒回頭，她一時間沒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化名的事情。
當喊到第二聲的時候她終於反應過來，那個聲音非常的熟悉。
“錢小月。”
林秋笑嘻嘻地對她招着手，眼中滿是得意。
呂大肚這一次是真的注意到月江，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月江，那種不懷好意地審視讓月江很想把桶扣他腦袋上。
“這是我妹妹，小月。”林秋熱情的介紹道。
月江聽着他胡說卻沒有反駁，只是瞪了一眼。
呂大肚倒是顯得很和藹：“今天也沒什麼事了，找你妹子去吧。”
“好嘞，多謝呂爺。”林秋點頭哈腰的樣子已經頗有幾分狗腿子的模樣。
待到呂大肚一行人離開，月江推了林秋一把，把他推得差點摔倒在箱子上。
“我什麼時候成了你妹了，之前可是說好我是你姐的。”
“你配做我姐嗎？”林秋站起來，一把推了回去，月江側身閃開。“你昨天收工怎麼不來找我，你知道我昨晚上在哪睡的嗎，你知道我餓了一晚上嗎，你知道我睡着了還有人騷擾嗎，有你這麼當姐的嗎？”
“你怎麼跟呂大肚跑主倉來了？”
林秋的憤怒瞬間又變成了得意：“他每天要去各個倉庫視察一遍，我抓住機會端茶倒水，搖扇捶背。他見我機靈就問我會不會寫字，我說我會他就讓我去做個貨物登記。最後看我字寫得漂亮索性讓我跟着他去各個倉庫盤存，我可是忙了一天，手都寫酸了。”
“倉庫原來登記的人呢？”
“我給下了點藥，估計這會兒還沒好起來。”
“下瀉藥了嗎？”月江記得她給的藥粉中有一包是瀉藥，效果及其猛烈的那種。
“我也記不清哪個紙包是哪種藥，索性就全部混在一起，最後倒了一部分進去，倒在那人的八寶粥裏面，加了糖他吃不出藥味來。”
那些藥除了金創藥和瀉藥還有一包是迷藥，月江不敢想這幾種藥同時喫下去會有什麼症狀。
“你做登記能記住盤點過哪些貨嗎？”
“能啊。”林秋點點頭，“但是我爲什麼要告訴你呢。你一天神神祕祕的，案子有什麼進展也不告訴我，去哪裏都不帶我。我就不告訴你，你不是厲害嗎，自己去查呀。”
說着說着兩人到了井邊，月江打水，林秋依然在一旁喋喋不休。
“我不告訴你進展，是因爲我這邊沒什麼進展，我反覆做的只有踩點。”月江想解釋。
林秋當然不信：“你不告訴我無所謂啦，現在咱倆各幹各的。你煮你的豬食，我當我的狗腿子。”
不得不說林秋對自己的身份有着很清醒的認識，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也沒覺得放下身段去溜鬚拍馬有何不妥。他身上有着世家子弟好喫懶做的缺點，卻沒有傲慢無禮的毛病。
月江不說話，拎着沉甸甸的一桶水往回走。那桶水裝得很滿，月江走得很快卻一滴都沒灑出來。
林秋一路跟着依然說個不停。
“這延州□□可以說呂爺最大，我跟着他好好幹，我相信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接觸到他們真正的生意。”
“祝你好運。”月江已經開始煩他了。
“也祝你好運，你大概是被人販子盯上了。昨天有個人還說要給你介紹個來錢快的活呢。哦，對了。他還問我要不要買個老婆，如果我願意的話可以拿你去換，你能給我換倆老婆回來。這個地方真離譜，賣人比賣菜還隨意。我看他不是什麼好人，就沒理他。”
“你該跟他好好聊聊的，說不定這筆生意就成了。”
這延州的人口拐賣看樣子頗爲猖獗，已經能隨便在街上拉生意了。林秋的幾句話讓月江上了心。雖然這事聽上去跟他們查的私運鹽鐵沒什麼關係，可是月江注意到了這幾句話中的重點。
人□□易在這座城市裏已經成了公開的祕密。某些罪臣家眷會被編入奴籍，連同家中奴婢一起，在指定的市場上被販賣。誘拐和強搶在當今都是重罪，朝廷根本不允許這種拐賣行爲的存在。哪怕是身份最卑微的奴婢也要由衙門來親自監督發配。林秋來延州才幾天就能遇到人販子，足以見此處秩序混亂。這延州果真是個做生意的地方，什麼見不得光的生意都敢做。
林秋道：“這是正常人能想到的做法嗎？我當時只想着好好找個活幹，努力混到呂大肚身邊發財，我纔不會做那等齷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