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怎麼討好呂玉珍也不會得到賞賜，馮家內宅爭鬥激烈。一個妾室的丫鬟都要比比誰更得主人歡，月江這種剛入府沒多久的自然容易受到排擠。她越勤奮別人就越把她當怪物看，所有人對她的孤立倒是讓她行動起來多了幾分自由。她晚上去馮忠廉的書房裏偷了紙筆，白天躲在自己的房間裏寫寫畫畫，根本沒人管她。
夜晚的時候她一直等到三更過去才悄悄起牀。東石街的餅鋪很好找，鋪面不大但是門口有一塊牌匾，上面寫着周大頭燒餅。她看了看四周，確定無人才走上前去輕輕敲了五下門。
門馬上就被打開了，彷彿開門的人一直就等在那裏。
門後的人接過月江遞過來的信封，摸出裏面是厚厚一沓紙。
“居然寫了這麼多？”
“只是對於目前情況的一個概述，案件還沒深挖。”
月江不僅畫了馮府的地圖，還畫了城北市場的地圖。她總結了地方幫派的發展變遷，整理了重要人物的身世背景。這個所謂的概述已經是一份非常詳細的記載，小部分爲從康谷那裏聽來的消息，剩下大部分都是自己近些日子所見。
對方也沒再多說，只是揮揮手示意月江可以離開了。
這一趟簡單的交接並沒給月江帶來新的任務，她依然很迷茫，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這個案子一日不結，她就在延州多留一日。人一着急就容易多想，她的腦子閒不下來，哪怕是睡覺之前都會一遍又一遍地預設未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情。想得太多成了她經常睡不着的原因，經常睡不着又讓她總是習慣胡思亂想。
在無所事事兩天後她終於聽到了馮忠廉回府的消息，後宅的女人們爭來鬥去的目標終於出現了。月江看着進進出出忙碌的丫鬟們心裏不知哪來的勇氣，她走上前一把推開正準備進屋的翠紅搶先一步進了房間。
“三夫人我來幫你梳頭吧，我以前給京城的夫人小姐們梳過頭，我知道現在哪種髮式最受歡迎。”
反正以後也不在這裏長住，她不擔心得罪人。馮府後宅的這點鬥爭在她看來無足輕重，她要讓後宅亂起來，越亂越好。
呂玉珍先是一愣，很快就看見跌跌撞撞衝進房間的翠紅。翠紅被月江推了一把摔了個跟頭，手裏的銅盆掉在地上，盆裏的水也灑了一地。
翠紅氣急敗壞地告狀：“夫人，她推我。”
月江根本不理她，只盯着呂玉珍說：“老爺多日未歸，夫人動作慢了會被四夫人搶了先機。”
翠紅張口還想罵卻被呂玉珍一眼瞪了回去。
呂玉珍吼道：“你除了笨手笨腳添亂還會幹什麼！”
呂玉珍發這麼大的火也是有原因的，這幾日月江只要出現在她眼前時總是在賣力幹活。月江在暗中也使了不少小手段，翠紅熬的粥水多了，翠紅沏的茶放錯了茶葉，就連翠紅點個薰香燃到一半就熄了。總之翠紅做什麼事情都不順利，而這些也只是月江順手搞的惡作劇。
“趕緊梳洗吧，這幾日夫人倦怠也未曾好好打扮，新做的衣衫都沒來得及穿。”月江不由分說拿過桌上的梳子開始整理呂玉珍的頭髮，她動作麻利下手卻輕柔，幾下就把頭髮盤好。
這是京城歌姬常用的樣式，正經人家很少有人會梳這個髮型。京城的貴婦們沒梳過，延州的貴婦們就更沒梳過。
正準備往呂玉珍的頭上戴一點頭飾，突然月江停住了手。
“不對，今天不能打扮得太漂亮。”月江動手把剛插上的簪子拔下來。
呂玉珍一聽又急了：“爲什麼不能打扮漂亮，不打扮漂亮就被那個小狐狸精搶了風頭。”
“一般老爺都是白天在衙門辦公，晚上纔回來，有時候遇上應酬晚上都不回來。這會兒才中午他急匆匆地回來，定然是有要緊的事情。此時着急回來怕是沒心情跟你們聊天，他遇到大事不跟官場上的人商量反倒是先回府，自然是要跟家中人商量。這家中管事的是大夫人，你要是這個時候打扮得花枝招展出現，大夫人會對你心生厭惡。”
“那怎麼辦？”呂玉珍自己一點主意都沒有。
月江繼續說道：“大夫人喫齋唸佛多年，她這人一定喜歡素淨的東西。現在這個時候你最好誰都別得罪，別管往日有多受寵，關鍵時候絕對別給老爺添亂。”
“那我不去了。”
月江說了一大堆手上也沒閒着，她取下呂玉珍頭上所有的裝飾，又打開櫃子翻找裏面的衣服，全然不顧一旁訓斥的翠紅。她說話的語速很快，手上動作也快，她的一舉一動都讓氣氛變得緊張起來。這一招很有用，尤其是對於呂玉珍這個沒主見的人很有效。她聽月江一番話也搞不清楚是不是正確的，只是看月江邊說邊行動也沒給她多餘的時間思考。
呂玉珍的櫃子裏大多數都是鮮豔的衣服，她還真是喜歡桃紅色，月江一眼掃過去這種顏色的衣衫佔了一大半，剩下一小部分也是鵝黃翠綠之類的顏色。好不容易找出一件水藍色的長裙，看上去素雅一些只是這條裙子有些舊了，看樣子放了有些年頭。
“舊的正好。”月江拎起裙子抖了抖，“先去裝個可憐，一會兒見了老爺記得先問安，問完再問呂爺好不好，一定要提呂爺。呂爺管着延州倉儲貨運，對咱們老爺來說相當重要，老爺記着呂爺的好處自然也會對你加倍的好。如果他們問你去幹什麼，你一定不要說是去看老爺的，你要說是來大夫人這裏借書的，你也想學着抄抄經書。”月江把能考慮到的都考慮了，她隨口能說出這麼詳細的計劃也得益於這幾日對馮府情況的熟悉。她密謀已久，蓄勢待發，她的內心甚至有點激動。
呂玉珍就這樣被她稀裏糊塗地推着往外走，小丫鬟們年齡尚小膽子也小，見翠紅被月江一把推開也不敢多說話。翠紅想再說什麼月江也沒給她機會，連續推了幾下，直接把她擠到門外。
“快點快點快點。”月江明明手上動作不快，嘴上卻拼命地催促着，“晚了就來不及了。一定要快些，快些。”
就在這種莫名其妙的緊張氣氛下，兩人一溜小跑地出了院子，別的丫鬟要跟出來被月江瞪了回去。
“回去，別添亂。”月江最怕的就是翠紅跟過來，心想着要是她再跟上來就動手打人了。
翠紅最後還是沒跟出來，她也被月江那一番着急忙慌地舉動給嚇懵了。
兩人匆匆出了院子，走着走着又逐漸放慢腳步。最後月江干脆停了下來，她拉住呂玉珍的胳膊讓她也停了下來。
“又怎麼了？”呂玉珍被月江突如其來地一拽嚇得驚慌失措。
月江指了指不遠處的路過的幾個人，那正是四夫人和她的幾個丫鬟。
“剛纔不是說過了嘛，讓她先去犯個錯。你看她這會兒打扮得多漂亮，想不招人厭都不行。”
四夫人顯然是精心裝扮過的，一身飄逸的鵝黃紗裙，一把絲質刺繡團扇，再加上髮髻上那跟足足三寸長的金步搖。她即便是步伐匆匆也依然儀態優雅。
月江繼續對呂玉珍但：“看到沒，就她那樣的，今天誰去誰倒黴。雖說一家之主是老爺，可以管着家務事的事大夫人。得老爺寵愛可得榮華富貴，得大夫人庇護可得平安無憂。要是得罪了大夫人，以後喫苦的日子多着呢。”
呂玉珍問：“今天是出什麼大事了嗎？”
最能讓馮忠廉慌張的事情目前看來只有巡查御史抵達延州。從先前得到的消息來看，巡查御史應該是這兩日抵達。朝廷派的人到了，想必先來延州的幾組暗線任務也完成得差不多了，是時候進行下一步的行動。月江急於推進案件進展，所以她要在這後宅興風作浪。馮忠廉後院起火便容易自亂陣腳。月江算盤打得精，身邊還有個沒主見的呂玉珍，錯過這個機會又要潛伏好長一段時間。
“我也不知道，不過一會兒見了老爺別打聽，要打聽去你哥哥那裏問。”月江很耐心地給她分析道，“若是好事老爺自然會主動告訴你，若是壞事你刨根問底反而會惹老爺不高興。你就當你是去給大夫人請安的，恰好碰上了老爺回府。最多問問你哥哥近日身體可好。記得我說的話，你想要抄佛經積攢功德於是來大夫人這裏借經書。”
呂玉珍疑惑地點點頭。她也不明白爲什麼要聽月江的話，大概是因爲這人是從她哥哥那邊過來的，也可能是因爲月江這人說的話都很有道理。
兩人停留了好一會兒，直到看見四夫人回來她們才慢悠悠地往前走。兩夥人相向而行，氣氛逐漸緊張起來。
“嘲諷她！”月江跟在呂玉珍身後低聲指揮着。
“四妹妹今天好生漂亮，這是去哪了？花園可不在那個方向，難不成去大夫人的佛堂前賞花去了。”尖酸刻薄這種事呂玉珍張口就來，完全不需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