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就走吧。”荒村拓也舉起左手，伸了半個懶腰。
只擡了一隻手，說是“半個懶腰”應該沒有問題吧？
四人一起來到茶室，冷泉真一彥上前一步，敲了兩下門，“父親，您在裏面嗎？”
沒有迴應，不過很快門就被推開了。
推開門的是一個留着兩撇小鬍子的中年人。
陸奧葵秋看到這個中年人後，眼睛頓時就冒出了難以掩飾的慌張與恐懼，不自覺得把腦袋往衣領裏縮了縮。
沒錯，這個小鬍子中年男人就是她的父親，陸奧治弘。
陸奧治弘看了一會兒陸奧葵秋，又淡淡得瞥了一眼荒村拓也，隨後讓開身位，向冷泉兩兄妹稍稍鞠了一躬，“真一彥少爺、真央美小姐，請進。”
“治弘叔叔。”冷泉兩兄妹回了一禮，帶着荒村拓也和畏首畏尾的陸奧葵秋進入了茶室。
茶室最裏面，一道略顯落寞的背影背對着門，坐在那裏。
是冷泉敏之。
“父親。”兩兄妹走到他身後，跪坐在地上，將身體彎曲至九十度，幾乎要把頭碰到了地板上。
荒村拓也站在一旁，沒有鞠躬，只是打了聲招呼：“冷泉先生。”
他對日本的這些繁文縟節不感冒，就算要鞠躬他最多也只彎到十五度左右，倒也不是他有多心高氣傲，主要是覺得彎得太下脊椎容易酸。
可殊不知，他的這種想法在旁人看來就是一種非常心高氣傲的行爲。
冷泉敏之撐着膝蓋站起來，轉過身。
冷泉真央美不禁瞪大了雙眼。
才幾天不見…父親長了好多的白頭髮…眼神憔悴，相貌也跟着老了好多…原本才四十歲出頭的人變得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一樣…
“是真央美來了啊…”冷泉敏之的嗓音極其乾澀、嘶啞，猶如一塊鐵皮在地面上用力剮蹭所發出的聲音一般。
“荒村君。”冷泉敏之向荒村拓也看去，“可以幫我泡壺茶嗎？真一彥說你的茶藝非常高超，我想試一試。”
“當然。”荒村拓也點點頭，來到茶桌邊上，開始擺弄茶具，“六大茶類，冷泉先生喜歡喝哪種？”
他嘴上雖然這樣問着，可是拿着夾茶鑷子的手卻已經朝裝着綠茶的盒子伸了過去。
“我比較喜歡紅茶。”冷泉敏之說道。
荒村拓也好像沒聽見一樣，夾了一些綠茶，投入壺中，接着說道：“我現在困得不行，喝綠茶提神效果好一些。”
“那你剛纔爲什麼還要問我喜歡喝哪種茶？”
“您是長輩，所以我想要禮貌一點。”
“你這叫禮貌？”
“冷泉先生，無論什麼都是需要點到爲止的。”
冷泉敏之被荒村拓也這句話說得怔住了，啞然失笑，隨後似感慨一般說了一句：“荒村君，你果然是個妙人…”
“冷泉先生過獎。”荒村拓也隨意得支應着，把滾燙的熱水倒進壺裏。
現在局面已定，再也無改變的可能。
泡茶環節整個茶室沒有一個人再開口說話，氣氛十分安靜，安靜到有些和諧。
茶泡好，荒村拓也把第一杯推到了冷泉敏之面前，再將第二杯推到那個他不知道名字、留着小鬍子的陸奧治弘跟前，而後做出請的手勢。
陸奧治弘沒有動，而是看向了冷泉敏之。
冷泉敏之伸出手，拿起茶杯，仔細品嚐。
陸奧治弘也跟着喝起來。
“呼…”吐出一口熱氣，冷泉敏之緩緩閉上眼睛，聲音猶如夢中囈語般說道：“好茶…真一彥沒有騙我…荒村君的茶藝果然高超啊…”
陸奧治弘雖然覺得味道還不錯、但是還遠遠沒有到可以用“高超”來形容。
他知道，冷泉敏之話裏有話。
說話的重點不在茶上。
他沒有說什麼，只是低聲附和：“的確是好茶。”
“我說過的。”冷泉真一彥接過荒村拓也推過來的茶杯，“荒村君泡出來的茶是我目前爲止喝到過最好喝的。”
“是啊…”冷泉敏之重重得嘆了口氣，“是我老了…變得豪橫霸道、武斷專橫、眼光也越變越差…”
冷泉真央美握着荒村拓也遞過來的茶，剛貼到嘴邊，又馬上放了下去，擔憂得看着冷泉敏之，“父親…”
“真央美。”冷泉敏之對她搖了搖頭，目光柔和得看着她，“你長得真像你母親啊，性格也像。”
冷泉真央美眼睛裏閃過了一縷迷茫，喃喃低語：“母親…”
“沒錯。”冷泉敏之擡起頭，似乎是陷入了回憶當中，“她也跟你一樣，喜歡穿印着薔薇花花紋的和服、同樣的倔強、要強…”
說罷，他又舉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臉上露出類似於醉酒的神色，“還有一件事，或許你和真一彥都不知道。”
冷泉兩兄妹聞言，坐直了一些，身體也不自覺得往他那邊傾斜。
荒村拓也把最後一杯茶給了陸奧葵秋，然後就直接靠在了牆壁上，開啓了隱身模式，給其他人充當背景板。
可好巧不巧，就在這個時候，冷泉敏之杯子裏的茶喝完了。
他將茶杯推到荒村拓也手邊，“荒村君，請續茶吧。”
荒村拓也揉了揉眼窩，磨蹭了老半天，這才慢悠悠得爬起來，給他續了一杯茶。
冷泉敏之接下抿了一口，在嘴裏潤了一下，隨即用講故事的口吻說道：“真一彥你只知道我和你們的母親是聯姻的，但是你不知道的是…當初提出讓我與她聯姻這個想法的人根本就不是你們祖父，而是我自己。”
冷泉兩兄妹的瞳孔瞬間放大，眉宇之間盡是錯愕與不可思議。
冷泉敏之沒管他們，繼續說着。
“二十多年前，冷泉家主營的船舶生意由於技術原因越來越萎靡，而你們外祖父當時在管理船舶製造的日本海事廳擔任海事總監。
我就想讓他幫冷泉家渡過難關，所以便向父親、也就是你們的祖父，提出了與他們家族聯姻的想法。
那時候你們的母親正在大學學習國際關係，她的夢想是成爲一名外交官，因爲我所提出的聯姻，她被迫從學校退學，嫁入了冷泉家…
從那以後，她就變得抑鬱寡歡，身體也越來越差…直到她離開人世，我都沒有見她笑過一次…
她到死都在恨我…”
“至於我…呵呵…”冷泉敏之扯起嘴角自嘲得笑了起來，“年輕的時候糊塗…到了中年也沒有半點變化，居然想把自己的兒子女兒變得像他們的母親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