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棋比以前利落多了。”
孫乾不語,曾經和太上皇下棋的記憶蜂擁而至。
以前的昏君棋下得一般般,總被太上皇四面埋伏,壓得擡不起頭來。下棋最能反應一個人的性格,孫乾不是那昏君的性子,布起局來層層相疊。
太上皇皺着眉,捏着白子一時猶豫起來。
孫乾笑了一聲,這老頭也嚐到了被虐的滋味。老頭找其他人下棋,不管對手是哪個,多少讓着一點,導致他有些看不清自己真正的實力。
太上皇思定後落子,盯着棋盤開口:
“聽說你將恆靈公主幽禁了?”
孫乾捏着黑子的手一頓,有些不悅,消息還傳得挺快:
“是禁足,那丫頭越來越無法無天,今年以下犯上,朕只是幽禁了她,命她學習下四德。”
孫乾思想並不古板,他冷眼看着古代的四德。比如婦德,指的是一個婦女所應該具備的品德。
婦容,指一個女人應該學會整理、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
並非都是糟粕!
太上皇看着孫乾落子,嗯了一聲,有些詫異對方落的位置。他看了看,無奈:
“關那丫頭幾天,就放出來吧,她是被朕寵壞了。”
孫乾面無表情回答:
“父皇,她也是朕的妹妹,朕疼她不必你少。”
太上皇冷哼一聲:
“是嗎?聽說你還踹了她一腳,你可是習武之人!”
孫乾黑子清脆一聲落定,棋盤局勢已朝孫乾掌控展開,太上皇猶在掙扎。
一連落了八子,孫乾還沒回答,太上皇看了他一眼再次開口:
“可請太醫看過了?”
“沒有,父皇怎麼不問問,她在朕面前做了什麼,說了什麼?”
太上皇猛然看向孫乾,孫乾雙目冷冽似箭,看得他內心一顫,剎那間有被猛獸盯上的感覺。
一顆白子從太上皇手指間掉落,濺下棋盤滾到地上。
旁邊的宮人立即拾起,輕輕放回棋盤上。
太上皇重新捏着白子,笑了笑:
“無非是些讓人生氣的話,你是一國之君,犯不着跟她計較。”
孫乾貼着白子落定,平靜回答:
“自然不會跟她計較,想必父皇也沒想到,朕這一國之君還在做吧?”
太上皇面上一白,捏緊了白子。
室內的奴才們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唯恐聽到什麼兩任帝王之間的祕事。
唯有不遠處槐樹林中的鴿籠裏,傳來咕咕的鳥類夢囈聲。
太上皇麪皮一抖,放緩了呼吸落子:
“你是這樣想的嗎?古往今來多少人,做夢都坐不到皇位之上。”
“哪怕前一天坐了,第二天就死?”
孫乾嘲諷一笑,這具身體的記憶浮上來。太上皇的身體還算硬朗,本來不用急着退位。
但大慶受戎狄、突厥、魏鷹等各勢力內外逼迫時,這位太上皇爲了保命,或者不想做亡國之君,強行禪位給自己的第二個兒子。
也就是昏君乾帝,可以說,其昏庸程度和歷史上的乾帝不遑多讓。
然而讓太上皇沒想到的是,孫乾的到來勉強撐住了大慶的頹敗之勢,以雷霆手腕清理了朝堂毒瘤。
乾帝比他想象的強悍,簡直就是天生的統治者!
這一點,他以前可從未在乾帝身上瞧見過。
孫乾的棋路霸氣、狠絕,不給他留一點念想,將他所有的路堵死得乾乾淨淨。太上皇有點想哭,自己就像一個新手,被老手狠狠虐了一把。
孫乾贏了!
他撿起棋盤上的黑子,若無其事的問:
“父皇的心思亂得很,還是不要下了吧。”
太上皇看着黑子一顆顆被收回,忍不住問道:
“你,到底是誰?”
孫乾收子的動作沒有任何停頓,行雲流水:
“大慶的皇帝,孫乾。”
太上皇微微一嘆:
“念在你和恆靈的血緣關係上,別傷她性命。”
孫乾將黑子放進玉色的棋盒中:
“父皇現在又要和朕談血緣關係了嗎?朕還記得父皇禪讓那日,親口對朕說……”
太上皇呼吸陡然間急促,大喝一聲,重重拍在棋盤上:
“夠了!”
他力道挺大,這一拍震得棋盤一晃,白子們四處亂滾。
孫乾面色不變,捏着最後一顆黑子,舉在自己面前:
“父皇親口對朕說,皇室沒有親情,不能怨你,要怨就怨朕不該做你的兒子。”
“你!”
太上皇面上滿是怒意的死死盯着孫乾,他一時看不準,面前這人到底是不是他的兒子!
他知道自己的親生兒子是帶着怨恨的,而今,是因爲這種怨恨,才導致他迸發瞭如狼似虎的性格嗎?!
孫乾爲那位昏君悲哀,他不僅做了傀儡,自己的父親還對他沒有一絲親情。
他不生氣,只是替以前的昏君很失望而已。
孫乾將黑子放進玉碗中,站起來朝太上皇一拱手:
“父皇,您別生氣,可要好好保重身體。不然,您怎麼能看到您眼中的廢物兒子,創造出一個太平盛世呢?”
孫乾心中一鬆,露出愉悅的笑容。
太上皇怔怔的看着他,感到脊背發寒。
孫乾轉身要走,聽到太上皇急促着呼吸說道:
“乾,不管怎麼樣,不要殺恆靈!否則,否則天下人會怎麼看待一個暴君?!”
孫乾腳步一頓,頭也不回的答道:
“這就不用父皇操心了,朕還想問一句,以前的太子,您的長子,朕的哥哥到底去了哪裏?”
大慶七十八年,太子因酉州平賊案被廢,本因囚禁在太子宮閉門思過,卻在兩年前失去蹤跡。
一個曾經的太子失蹤,沒在朝堂內外掀起任何波瀾,無論怎麼想,都覺得非常古怪。
太上皇低低一聲長嘆,似有無數的悲涼:
“他,他死了。寡人記得那個月也是這麼寒冷的冬月,他去爲你們母后掃墓,不慎落水,得了風寒就……。”
孫乾轉頭看向他:
“爲何沒有宣告天下?”
太上皇無奈搖頭:
“那時候魏鷹謀反、突厥佔領昌谷平原外的聞泗,戎狄又佔幷州,更別提其他各地勢力的蠢蠢欲動。那時候宣佈太子沒了,豈不是加速動盪嗎?”
“寡人本想,等大慶稍微穩定一下後,再宣佈你成爲太子。”
沒想到,卻直接宣佈禪讓皇位,做了結束大慶王朝的昏君,做了太上皇的替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