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蓮鶴髮童顏，帶着笑意說道：
“這孩子就是出身不大好，若在士族之家，現在早就博學廣聞，今年就能參加科舉。”
孫乾一笑：
“老師怎麼又提出身呢？若您始終守着門第的限制，那學子堂的規矩不是白定了嗎？”
常蓮露出慚愧之色：
“陛下說得是，只是老臣快是花甲之年的人了，思想僵化，陛下恕罪。”
孫乾搖搖頭，問道：
“周博遠、鄧策、蕭信、趙越幾個學子都不錯，老師似乎特別看重周博遠？”
常蓮想起了什麼，一皺眉頭：
“鄧策倒罷了，老夫覺得此子雖然稍遜於周博遠，可也是可塑之才。那趙越是趙家的子弟，不提他。可恨那蕭信，竟然十分推崇盧長書的政論、贈序、文賦等。說什麼盧老師的文章氣勢磅礴，不以辭藻裝飾，內容厚實豐富，邏輯嚴謹……”
若不是在孫乾面前，常蓮早就啐了一口。
孫乾笑着看他：
“朕也曾讀過盧院士的文，確實很結合實際，比如他所寫的關於《賦友石林寺》一文中所說，君明臣直，納諫善諫，信賞必罰。以這三種展開，結合前朝所有事列，以同類之事並敘比較。讀之令人信服，不知老師是否聽說過？”
常蓮何嘗沒聽過盧長書這篇文章，他面色略暗的看着孫乾興致勃勃的模樣：
“陛下恕老臣直言，他現在所說的是爲陛下歌功頌德。陛下費盡心力要做的政事，他不過提起筆桿寫了一篇文叫好。在五年前，他還寫過《遊州所見》，抱怨大慶上下相蒙，百姓流殍，原秀麗山河盡聚盜匪，涌現如蜂……”
常蓮話語一頓，看了看孫乾臉色。他有些懊惱自己呈嘴皮子快，做了那等搬弄是非的小人。
常蓮話鋒一轉，說道：
“那是五年前說的，老臣雖不喜他爲人，卻知他是見大慶衰微，心急關切而已。”
孫乾面上沒有一絲不悅，他也讀過那篇文，便笑着接下常蓮的話語：
“高官居蜜之所在，飲百姓膏血，命美妾胡姬踩白骨而高歌之。”
常蓮面色微變，沒想到孫乾聽過這篇文章。他記得盧長書作完後，只在學院裏互相流傳了一天，就被他的老師呵斥，焚於香爐之中。
不應該能傳到當時的乾帝手中啊？
孫乾明白他的顧忌，正色道：
“老師不必介懷，朕以史爲鏡，若連面對都做不到，又如何能引以爲鑑？”
常蓮一怔，隨即深深舒了一口氣：
“陛下仁君之心，博川納海。老臣想看看以後，盧長書會爲大慶的盛世，作出什麼樣的文章。”
他滿面帶笑，捋着白鬚精神奕奕的看着孫乾：
“陛下覺得老臣的文章如何？”
孫乾心中咯噔下，常蓮這攀比的心啊，真是一點都不落下！
他想了想說道：
“太傅曾經在朕縱情聲色之時，上文寫道：居人上者，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就這一句話，不愧爲帝師。”
只有一句話？
“陛下既已悔悟，可莫要再犯糊塗……”
他倒是想提醒孫乾，不要過於信任某些臣子。可他作爲太傅，實在不合適開口。
罷了，現在的乾帝已非昔比，想必心中自有分明。
孫乾點點頭，問道：
“蕭信既然推崇於盧院士，那麼就是隨他遊歷去了？”
“是的，從幽州處理完靜海一事後，不知他去了何處。周博遠曾說，可能前往肅州。”
肅州？！
那地方可不太平啊！
孫乾忙道：
“肅州突厥匪賊橫行，他們一介儒生前往，是否妥當？”
常蓮搖頭無奈一笑：
“陛下不必掛懷，盧長書是個謹慎之人，絕不會輕易冒險。”
此時常蓮心中憋了一口氣，他今天爲盧長書說了兩次好話！
孫乾深以爲異，問起幽州一事：
“老師和盧院士約好了一起去幽州？”
常蓮很想翻個白眼，可做爲老師，在學生面前做這動作實在不雅觀。他皺了眉頭，跟孫乾說起前往幽州的趣聞。
孫乾久居深宮，聽得津津有味。
常蓮是個正人君子，所說的都是行俠仗義、聲張冤屈、救濟貧弱等事。當然，還有一些令人浮想聯翩的風俗民情。
比如說在酉州一地，他們這羣人，就受到當地士族的殷勤對待。那日他們正好撞見一羣士族女子拋花宴。
每個參加拋花宴的女子，會面帶白紗，手持梅花站在樓閣之上。樓閣前的長廊，還垂了薄紗帷幕，只能看見美人身姿卓越，不叫人起是非之心。
樓閣下面的園中，衆公子玩着曲水流觴，比拼才能。
若哪位少年公子口出華章，得樓上女子的青眼，便會由美婢以玉杖挑開帷幕，將手中梅花拋到他身上。
待到拋花宴結束，得花最多者，便是最有才之士。
當然，其中參加者，都是士族一層的。而且男女雙方都得接近婚嫁年齡，這習俗倒也雅緻開放。
常蓮帶着學子們只是圍觀了下，並未參與其中。他們可是陛下欽點的未來之才，絕不可能早早娶妻生子。
不過參加這場拋花宴的士族子弟，才華出衆。幾個學子沒忍住，站在外圍插了幾句詩詞。
士族子弟驚異於他們的詩詞才學，竟然拋卻了曲水流觴，倒和學子堂的學子們比拼起來。
學子們哪能落後，與他們脣槍舌鋒的對峙起來。
樓閣上美人們的梅花紛紛落下，竟然如春風掃落花般，飄搖在園中。
此事很快在酉州奉爲美談，學子堂的聲譽更上一層樓。可惜他們毫不眷戀的離開，只留下樓閣之上芳心碎了一地。
孫乾聽得感嘆連連：
“明年學子堂再招學子，只怕門檻都得被擠破。”
常蓮傲然一笑：
“陛下放心，學子堂這般下去，將來夏國、西涼國那些人才，也會慕名而至。”
說到夏國，孫乾立即想起了周雅生！